潘曉晨從嶽東林家裡出來,心中雀躍,行走如飛,終於能採訪到英雄,可以一雪尤娜上次給她的奇恥大辱。能報一箭之仇她想想都覺得很爽。
潘曉晨不由得像小朋友那樣蹦跳著走了一段,打車回到了公司,冤家路窄,尤娜正在跟同事們聊天,一見潘曉晨特意提高聲調:
“潘大記者回來了,又沒約到大英雄吧?”
潘曉晨正沉浸在高興中,不打算跟尤娜計較,她沒有說話。
尤娜不管不顧地繼續說:
“截稿時間很快就到了,到時銀行劫案,我看就撤稿吧!”
眾人一頓鬨笑。
潘曉晨心想讓你們先得意一會兒吧,尤娜,這次我讓你哭都找不到調。
尤娜繼續和同事們說笑。潘曉晨走到自己的工位上開啟電腦開始寫採訪提綱。
三天後,潘曉晨約了嶽東林,採訪進行得很順利,不但提綱上的問題嶽東林一一回答,他還講了很多他在野外採風的有趣經歷。
嶽東林的樣子在潘曉晨心裡慢慢豐滿起來,採訪期間她幾次走神,她發現自己好像遇到了那個mr right,但是每當她陷入緋紅色的遐想時,豬大腸的臉就會適時出現,中斷她的美夢,她心裡暗暗嘆氣,恨不相逢未嫁時,正確的時間都給了錯誤的人。她又想起她媽媽的病情,想起家族裡的爭鬥,她這點緋紅色的小泡泡立刻就破滅了。
潘曉晨看著媽媽日漸蒼白的面龐心如刀絞又無能為力,還有一條令人作嘔的豬大腸成為命運的腳鐐,初入職場,諸事不順,沒有任何值得歡慶的事情,她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久久難眠。
“為什麼會是我?”
潘曉晨一遍遍自問,她覺得自己就像屠格涅夫筆下的那隻麻雀,獵人開了一槍,別的麻雀四下飛竄,只有她是那隻被打中的,落在地上孤獨地戰慄著。
沒有答案,她把自己擺放在床上,聽著撲騰撲騰的心跳,一種被禁錮又禁錮不住的感覺,輾轉反側,嗓子乾澀得如同枯井,臉有點癢癢的,似乎每個毛孔都跟著她粗糲的呼吸擴大或收縮,整個身子也僵僵的,像風乾的魚片倒掛在屋簷底下。
她明確地知道,失眠來了,和以前一樣來了,路數都是相同的。
管你是國王還是乞丐,是意氣風發還是意志消沉,失眠一概不論,對誰都不打折扣,照樣溫水煮青蛙。
對一個年輕人來說,失眠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起碼潘曉晨是這樣,天秤座面子和裡子一樣重要,失眠多少會減少裡外的風采,她在乎自己的名聲跟訴求好眠一樣虔誠。
失眠是一個人的事情,沒有人可以承擔她的失眠,在夜裡,所有人都泅渡到一座安全的島上,她被落下了,她被孤立了,暗夜是沒有座標軸的,她沒有同盟軍也沒有方向感。
失眠像一個外化的籠子罩著她,而更多的是無形繩索在束縛著她,是生老病死中的一環,是婚姻怨與恨的圍城,是不得不攀登的社會階梯,這些不過藉由失眠讓潘曉晨一次次清醒地重新思考。
愛和婚姻到底帶給人什麼?如果媽媽不選擇愛爸爸,那麼爸爸走後媽媽就不會肝腸寸斷,被愛者掌握了愛他的人的生死大權,他可以說走就走,卻拿走了別人的信念感,相愛未必持久,也許只在身體交融的一瞬間,那剩下的漫長日子讓留下的人怎麼活?
走進婚姻,如同進入迷霧一般,潘曉晨的無望在於從小就目睹了媽媽所付出的愛的代價,長大後自己又深陷泥潭,成為一場政治婚姻的犧牲品,她幫不了媽媽,又左右不了自己的人生,像一顆被上帝咬了一口的蘋果慢慢氧化繼而腐爛。
沒有見過愛情的模樣,也沒有見過幸福的樣本,從爸媽分開後,潘曉晨像開了倍速長大,她見到的權謀比她小說裡寫得還鋒利,傾盡愛的人流血受傷,玩弄愛的人倒能瀟灑走四方。
也許媽媽此刻只能靠著孤獨的回想入睡,和爸爸離開後的每個日子一樣,而爸爸卻有了新的枕邊人,他不會知道自己正在用無聲的手段折磨著一個另一個女人,什麼生生世世,永永遠遠,終究是幻夢一場,“永遠”就是一種詛咒,她也給自己下了詛咒:永不墜愛河。
不是對愛情苦大仇深,而是唯恐避之不及,她太知道了,有了愛,就有了軟肋。
潘曉晨想到剛畢業的時候,幫學校組織聯誼活動,有不少20歲剛出頭的男孩女孩急哄哄地報名,在一個最怕寂寞的年紀,尋找所謂的愛情,她不太理解。
就這樣生碰硬撞,試圖讓另一個人消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