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荒野在風雪積壓下變得迷幻枯白,遠處而立的虛影彷彿有著人的輪廓,看不清,任憑如何走近都看不清。
周喜稔覺得有些涼,伸手去拉自己的披風,卻在捏住被角的剎那睜開眼睛。
第三天了,這個夢境反覆出現,每回她都會被凍得發抖,可醒來衣領已浸溼一層薄汗,不過初夏。
“五娘可是又做了噩夢?”
綢綾外一抹昏黃隨聲音泛起顏色,繼而月白紗帳被輕巧掀開一角,蓮姑睡眼惺忪,倉促搭著褐色棉衫,小心翼翼端上一杯棗茶:“這幾日是怎麼了,每到這個時辰都睡不踏實。”
周喜稔抿了口水,喉嚨生澀,說是噩夢頻頻,可這又算是什麼噩夢呢,道不明。
“蓮姑,何時了?”
“剛打過三更。”
蓮姑心疼地挽起喜稔額前一縷長髮至耳後,道:“五娘若是怕,我在這兒陪著你。”
怕……
周喜稔搖了搖頭,她不是怕,而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不妨事,你去睡吧,明日表哥抵京,怕是不得空歇。”
表哥傅祺章年幼喪母,阿父犯渾另娶美嬌娥,為博美人笑時常虐待親子,外祖聞訊將人從邊城千里迢迢接進京,周夫人憐憫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脈,便時常迎其入府小住,兩個孩子都是被蓮姑帶大的。
“表公子出類拔萃,就是離著太遠,如若他能留在上京,夫人也能安心些。”
周喜稔垂眸不語,她是周將軍與夫人的獨女,但在偌大周府內,並不止住著她一家人。
祖父臨終前留下遺願,望父親可以照顧庶弟莫要分家丟棄他,只因三叔是祖父與心愛之人的兒子,少時惹是生非,長大遊手好閒,後院竟納了十數人。祖父掛念幼子,怕他惹出禍端送了性命,唯有將其託付給長子,因他知曉長子正直坦蕩,必然不會虧待手足。
周喜稔名義上的兄弟姐妹雖說不少,但所謂三叔一脈的堂親,遠不敵表哥親近。傅祺章勤勉刻苦,書念得好,婉拒了外祖家的推舉,自己經科考入仕,如今在陵弗為官,每半年都會回京探親。
“蓮姑,我好些了。”周喜稔乖巧鑽進被子裡,她並不想讓旁人擔憂。
“那五娘若不舒服隨時喚我。”蓮姑右手端著茶杯,左手為少女掖了掖被角,將紗帳圍得規整,半晌後熄滅桌角油燈。
周喜稔閉上雙眼,心中反覆默唸著不要再入荒蕪之地。
逐漸,她的呼吸變得均勻清淺,微蹙的眉間也初有松泛,只是在她狹長的睫羽下,彷彿有一滴淚,懸而未落。
東方將白,淅淅瀝瀝的雨水砸到屋頂,窗沿,聽得清脆。喜稔未睡飽,爬起揉揉眼,窺見蓮姑正為她準備今日的衣裙。
“我要那件蔚藍羽葉的。”
喜稔雙手搭在紅木雕欄處,眸光似琥珀般清亮。她極少有明面上的情緒,大喜大悲都瞧不出半分,縱是周夫人與蓮姑也猜不透這女娃心中成日琢磨些什麼,可她們曉得,喜稔雖寡言少語,卻是心地純粹之人。
“好,就這件,咱們五娘身形高挑,穿什麼都好看。”
周喜稔再過生辰就年滿十五歲,上京與她年齡相仿的世家女子大抵都要由長輩做主議親,周父閒談時提過幾戶人家,周夫人與蓮姑是一萬個捨不得,卻也知無力阻攔。
蓮姑道:“五娘換衣裳吧,表公子也該到了,你們正好陪夫人用早膳,三夫人昨日唸叨著要去寺廟進香給四女君身子祈福,若天晴大抵要來磨夫人同去。”
周府前四位女君都是三叔的女兒,周父為武將,常年領兵郊外,與周夫人聚少離多,喜稔比三房的女兒們都要小。
除了四女君尚未出閣,其餘堂姐均已嫁為人婦,四堂姐自幼體弱多病甚少出門,喜稔並不熟識,只記得她右臉有一塊明顯胎記,因總低著頭常被三嬸嬸訓斥像個悶葫蘆,但總歸是親生女兒,還是心疼她的。
喜稔點頭:“好。”
小炒羊肉,蟹黃羹,松仁豆腐,五香紅肚絲,河蝦餺飥,都是表哥素來喜歡的,一瞧精細程度便知是周夫人親手所做。
“小半年不見,怎清減這般多,用膳時辰都亂了吧。”
周夫人細細打量起外甥,傅祺章氣度溫潤,眉目疏朗一如既往,山青緞色寬袍,襯得人輕盈修長。
蓮姑憋笑在旁打趣:“您臘月去看錶公子時不是說讓他少吃些嘛,唸叨著臉蛋圓潤顯得稚嫩。”
“成日忙到後半夜,我是心疼他身子,少了頓宵夜讓他早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