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二十載,季芍禮再次住進這套房子。
被褥衣物等日常用品早收拾好了,冰箱電視之類的電器也換上了最新款。
她儘可能地保留母親許漱玉生活過的痕跡,但對父親季平川無法壓抑的憎惡、忿恨、鄙夷,又驅使她收起部分舊物,靠四處蒐羅來的新軟裝擺飾,掩蓋心底的廢墟。
她在客廳坐下,環顧四周。
還是當年那套小葉紫檀傢俱,華貴依舊雅緻、穩重不失靈動,張弛得度。邊上原來那盞落地燈在那年被摔碎後,早已清理乾淨,此時的牆角空空蕩蕩。
視線落到父親季平川當年最喜歡的博古架上,季芍禮心底湧起一股厭惡,又隱隱覺得把它扔掉像是背棄了這個家和那段時光,最終還是拍了幾張照片,給好友卜方發了個微信。
季:【圓圓,我已經搬好了。你手頭最近有什麼好看的屏風和釣魚燈麼?看看有沒和這兒比較搭的。】
卜方是她在紐約留學時合租的室友,學的室內設計,當時季芍禮也天天為服裝設計的作業頭禿,兩人在沒日沒夜結伴做作業中結下了深刻的革/命友誼。
卜方熱情好動,根本坐不住,除了單純做一個室內設計師,還給自己找了箇中古傢俱買手的副業,時不時飛來飛去到處淘貨。
最近她都沒怎麼來騷擾自己,估摸著已經忙出火星子了,季芍禮自顧自打算繼續留言,沒想到今天好友竟然秒回。
圓:【好傢伙,大豪宅啊,這套傢俱是小葉紫檀的吧,就這對霸王棖三彎腿小香幾,也得大一兩百萬了吧?哎呀這對回紋博古架我也好喜歡~】
季:【哦,我可能審美沒你和我那個便宜爹那麼高階,就想找個屏風給這個博古架擋嚴實了。】
圓:【……對不起,我錯了姐姐。】
這麼多年相處下來,卜方對季芍禮的家事也算有一些瞭解,連忙發了一個屏風連結給她賠罪。
中古松風漆畫金箔落地六扇屏風,沒任何需要挑剔的地方,季芍禮直接拍下付款。
圓:【謝謝祖宗!釣魚燈我就直接選好到時候一起給你送去了啊,這個錢可別再給我了,就當我喬遷禮了,頂多到時候再包我一頓飯。】
季:【知道了,門鎖密碼和美國公寓的一樣,隨時來玩。】
*
漆黑的手機螢幕倒映出季芍禮逐漸冷厲下來的臉龐。
三四十年前,江城最大的紡織廠名叫江盛紡織廠,當時的廠長,是季芍禮的外公許達因。彼時,季平川是廠裡的車間主任,許達因見他踏實肯幹,人也相貌堂堂,便有意為自己的女兒許漱玉和他牽橋搭線。
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
季平川野心勃勃,雖然當時和紡織廠會計劉春絲已經眉來眼去,但見有如此機會,立刻轉頭追求起許漱玉。兩人成家後,季平川得到了許達因手把手的指點,他本身就腦子活絡,很快學了岳丈一身本事,又趕上時代浪潮,於是,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飛快構築起碩大無朋的服裝帝國。
對許達因來說,發現了一個好徒弟,卻賠上了自己女兒一生的幸福。季芍禮七歲的時候,季平川將與劉春絲婚前珠胎暗結生下的一對龍鳳胎領到家中,許漱玉憤而離婚。許達因深受打擊,不久後便病逝了。
而季平川卻依舊一路高歌猛進。
想到這裡,季芍禮心頭一窒,忍不住冷嗤一聲。
她高中後就出國留學,就讀於美國某知名設計學院,拿到時裝設計mdes後,在一頂奢品牌女裝部創意總監手下擔任了兩年助理。這幾年有不少品牌都向她丟擲了橄欖枝,但她積累了獨立工作室創辦經驗後,毅然決然選擇了回國。
——因為她已經做好了準備,正面向從事服裝行業的父親季平川和那一群所謂的“親人”發起挑戰。
*
這段時間,她忙著操心工作室的裝修啟動,沒花多少心思在這套老房子上,一直暫住在酒店,今天總算有空把最後一點行李都搬過來。
過去的時光彷彿被微縮在這套房子裡,歷歷在目。
每個房間都逛了一遍,季芍禮走到露臺,好讓胸口憋著的那一股氣快快消散。
小時候,隔壁住的是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妻。最近收拾這套房子的時候,季芍禮也來過幾次,卻一次也沒見到過那對夫妻,反倒發現隔壁大露臺種滿了植物。季芍禮估摸著,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可能已經換了住戶了。
沒想到今天偶然一瞥,竟發現有個人躺倒在地上。
透過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