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濃稠地敷在範府的雕樑畫棟之上,唯有幾盞燈籠在廊道間搖曳著微弱光芒,映出柳清漪與柳禹琛姐弟倆的身影。
柳清漪神色凝重中透著一絲疲憊;
柳禹琛劍眉微蹙,眸底隱有思索之色。
“阿姐,這事兒我心裡約莫有了計較。”
柳禹琛率先打破沉默,聲音低沉卻篤定,抬眸望向柳清漪時,目光中滿是信任,“蔣兄既在青雲學堂任教,明日我定要當面謝過他對你與範府的照拂。”
柳清漪輕輕點頭,緩聲道:“確該如此,蔣夫子武藝出眾,品性純良,為學堂的事兒費了不少心力。
學堂裡那些個皮猴似的孩童,都被他管得服服帖帖,還教得一身好本事。”
提及蔣睿城,她眉眼稍緩,似是憶起些學堂裡的趣事,可轉瞬憂慮又浮上來,“只是這範府,往後的路難走……”
柳禹琛嘆口氣,這確實是個難題,一時半刻也沒有破局之法。
他欲言又止,唇畔動了動,想到今日見到蘇瑤,心中的怪異。
很想問個清楚,但又覺得如此行事太過荒唐,終是嚥下這念頭,只將那疑惑深埋心底。
換了話題道:“姐姐,你也莫要太過憂心,相信假以時日,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柳清漪點頭贊同:“我都省的,天無絕人之路。
禹琛不要擔心姐姐這邊,你科舉更為要緊。
你一路奔波勞累,早些回客房歇著,明日還有諸多事宜。”
說罷,她抬手理了理柳禹琛領口微亂的褶皺,眸中滿是關切。
待柳禹琛身影消失在廊道盡頭,柳清漪才幽幽嘆了口氣,折身回屋。
屋內燭火跳躍,映著她略顯憔悴卻堅毅的面龐。
她鋪開紙筆,靜靜羅列著所需籌備之事,心思卻飄遠至那荒誕夢境——範府衰敗、眾人殤沒,仿若末世慘景,樁樁件件如利刃懸心。
“樹大招風,唯有散財……”柳清漪喃喃自語,手中筆鋒一頓,墨汁在紙上暈開一團墨花,恰似她此刻紛雜心緒。
學政那頭關乎仕途文脈,自是重中之重;
臨安城各處讀不起的孩子甚多,若能廣修學堂,收容學子,既能積福,亦是範府立身之法。
可多年累計的財富,婆母即使鼎支援,能否捨得撒出去?
夫君範聿恆行商在外,歷盡艱辛,一年到頭在家不過幾個月光景,這讓她如何張口?
這突兀之策,他們能允否?
一念至此,柳清漪心頭陰霾更盛,仿若置身迷霧,難尋出路。
她雖相信夢境預警,可卻不能以此作為佐證說服他人。
直至窗外曙光初現,天際泛起魚肚白,柳清漪才擱下手中筆,揉著脹痛眉心,和衣臥於榻上,閉眼小憩,可那滿心憂患仍如鬼魅,在夢境邊緣徘徊不散……
柳禹琛拖著如灌鉛般沉重的雙腿,悄然邁進客房。
屋內,阿福毫無心事地酣睡著,那此起彼伏的鼾聲在寂靜夜裡格外響亮。
柳禹琛投去一抹豔羨目光,心下暗忖:沒心沒肺,倒也落得個自在。
他輕手輕腳挪到床邊,連日馬不停蹄地奔波,疲憊早已深深嵌入每一寸筋骨,奈何滿心憂患如附骨之疽,饒是身子累極,躺下亦是輾轉難眠。
腦海中範府那巍峨樓閣仿若飄搖於狂風暴雨的扁舟,夢中覆滅慘景反覆閃現,令他心悸不已。
“范家幾代心血,怎就落得如此岌岌可危境地?
難不成真要應了那可怖噩夢……”柳禹琛緊蹙眉頭,雙手不自覺攥緊被角,額間冷汗涔涔。
苦思半晌,應對之策仍似水中月、鏡中花,太過縹緲難及。
“依夢中情形來看,怕是範府只有失去這偌大家業,才能避禍。
但任誰能甘心?
這豈不是將祖輩基業拱手相送,為他人做嫁衣裳!
可若不如此,範府這肥肉,旁人豈會輕易罷手,商賈再富,於權貴跟前不過螻蟻,動動指頭便能碾碎……
唉,權謀這潭深水,可比鑽研詩書晦澀艱難多了!”
念及此處,柳禹琛滿心無奈,長嘆一聲,終是在愁緒裹挾中沉沉睡去。
恍惚間,似有陰霾籠罩四野,柳禹琛心急如焚奔至範府,卻見那朱門大院已化作殘垣斷壁,黑煙滾滾,焦臭刺鼻。
廢墟中,姐姐那燒得焦黑、辨不清面容的屍身靜靜臥著,柳禹琛眼眶瞬間充血,睚眥欲裂,雙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