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被遺忘,虛構的歷史不會被人再相信。
餘下的工作,便是如何幫助當代的年輕人和未來的人們讀懂這部檔案,幫助他們回望那個漸漸遠去的不易認清的歷史面影。
祝福你!
杜高2005年中秋
附錄一
“杜高檔案”收藏散記(節錄)
收集到“杜高檔案”,更是意外收穫。
潘家園去得多了,買得多了,一些攤主也就知道了我的愛好所在。是在1994年左右,一天,一位攤主來電話,說他新收集到了一批史料,看我是否感興趣。我趕緊前去,滿滿一紙箱故紙碎片擺在我的面前。
一看,我喜出望外,它們都是中國戲劇家協會五六十年代的檔案材料,正是我此時的研究與寫作所需要的東西。
我當時正計劃寫黃苗子、鬱風合傳,並寫一篇他們與吳祖光等朋友形成的“二流堂”①故事的文章。在這些檔案中間,恰好有一部分內容涉及“二流堂”以及吳祖光和他的所謂“小家族集團”。這些材料,大多是當年專案組整理出來的,包括個人檢討、互相揭發、批判提綱和批判會議記錄等。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材料涉及不少文壇重要人物,如周揚、田漢等,以及某些重要歷史事件,如1964年的文藝整風等。這樣一些特殊年代的遺物,對於研究那段歷史、研究檔案制度乃至各種特殊文體,顯然有著不可取代的作用。難怪有朋友說我挖到了一個“金礦”。
在紙箱裡翻閱那些原件、手稿時,我難以抑制興奮。尚來不及細讀,憑直覺就認定它們值得收藏。好在與攤主已是老熟人,好在當年還沒有達到今天這樣的行情,一頁名人手稿動輒就要數百元上千元;我當即把整整一紙箱史料全部買下,支付了一個自己能夠接受的價格。至今,我為這一巧遇和決定而感欣慰。
這些檔案材料是如何流失出來的,又為什麼會出現在舊書攤,不得而知,但對於一個偏愛史料的人來說,得到它們卻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我相信緣分。
在它們中間,作為個人檔案,最完整的就是“杜高檔案”。
我與杜高先生過去雖無個人交往,但也不陌生,曾有過數面之交。80年代從路翎那裡,聽說過當年他與杜高的淵源關係。1985年在胡風追悼會上,我曾與杜先生見過面。後來寫《文壇悲歌——胡風集團冤案始末》,我曾寫到“反右”時戲劇界對吳祖光和以杜高、田莊等為成員的所謂“小家族”的批判。作品發表後,每次見到杜高,他都非常熱情,激動地握著我的手錶示感謝。我的印象中,他說話總是充滿激情,聲調高亢,有湖南人的爽朗,對年輕人厚愛有加。
“杜高檔案”裝訂成冊,厚厚幾大摞。它們始於1955年“反胡風”集團和“肅反”運動,歷經1957年“反右”和“反右”後長達十二年的勞改生活,結束於1969年“文革”期間被摘去右派分子帽子並釋放回家。歷史跨度十餘年,幾十萬字的交代、揭發、外調、批判、總結、評語、結論等,構成了一個龐雜的世界。檔案讓人驚奇。批判會上的領導人隨意寫下的小紙條,勞改期間每年必填的表格,都原封不動地按時間順序裝訂。得感謝有關工作人員的負責和認真,為一個人、為一個知識分子、為中國當代政治運動史,留下如此難得的一份完整記錄,為後人解讀歷史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甚至是獨一無二的文字。這些年來,接觸過不少史料,採訪過不少老人,似乎對那一代人受過的苦難早已見怪不怪,甚至有些平淡、麻木了。但是,當在這批資料中發現杜高的完整檔案時,我還是被震撼了。一個人的生命歷程,居然以這樣的形式、用這樣的一些文字和表格記錄下來,實在是莫大的悲哀。
從1955年開始,一直到1969年末釋放回家,十幾年間杜高几乎不停地寫交代。從政治經歷到文藝思想、從交友聚會到私生活,事無鉅細,都在交代之列。所謂“小家族集團”,是“肅反”和“反右”兩次政治運動中杜高的主要問題所在,因此,交代他與集團中所有人的關係,便成了杜高檔案中所佔比例最大的部分。何時與何人在何地打過交道,說過什麼話,他都得一一寫得清清楚楚。關於個人的歷史問題,一年年他都得交代了又交代,迴圈反覆,沒完沒了,這就使得同樣的內容會在同樣的題目下一再出現。為了保持歷史原狀,在整理過程中,這些重複的交代也照樣選錄。這樣讀者可以從這些重複的交代文字中,真切感受到當事人當年的生命是如何白白地消耗、精神是如何無端地被蠶食。檔案彙集畢竟不是提供一部情節曲折的小說。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