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把阿金的奇慧著實誇獎了一番,並要求主人為阿金更請名師,斷言〃此子前途不可限量也〃。
羅公不住微笑點頭,並不插話,等到熊賜履稱讚完了,他才笑道:“更請名師,焉能高過先生?先生所言不差,阿金確非凡品,但玉不琢不成器,無名師難出高徒。先生何必要辭館呢?”“實不相瞞,我辭館是為了赴科舉。〃羅公略感驚訝:“我記得先生向來並不熱中啊!”“不錯。但目下情勢已大不相同。雲貴收復,鄭成功敗亡,天下一統,足見大清天命所歸。丁酉順天、江南兩案,朝廷執法如山,求賢之意頗誠。我輩讀書人,自當順應天意。〃主人的眼睛裡倏忽閃出兩道喜悅的光亮,歡快之情抑止不住,噴泉般溢了出來。他哈哈大笑,笑得熊賜履摸不著頭腦,以為自己一席話,不值得主人那般歡喜。
主人把熊賜履的請求擱在一邊,先問了個全不相干的問題:“先生大才,羅某早就敬仰,正想向先生請教。先生以為,大清朝廷制勝之道究竟何在?〃熊賜履想了想,說:“徵雲貴,復金陵,沙場血戰,期間一刀一槍、一陣一戰,賜履不知其詳。然而人心向背實在最關緊要。大亂之後,人心思定。朝廷順應人心,免去前明苛政,革除國初圈地、逃人法等弊端,又能嚴懲貪官,與民休息,以此人心信服,自然四方寧帖,國家安定。國家安定則耕織皆興,太平興盛指日可待。賜履以為,這便是朝廷的取勝之道。〃主人喜笑顏開,拱手連連道:“極是極是,承教承教!以先生大才,何患不能騰達!再教吾侄二年如何?”“乞見諒。天下初定,百廢待舉,賜履實不能再等了。〃主人凝視著他,露出幾分感動的神色,說:“先生志大才高,令人欽佩。那麼,只留一年如何?〃熊賜履心裡著急,仍舊保持著他一向穩靜的姿態:“感謝主人厚意。賜履將應本年恩科,已託朋友代為辦理了。““託朋友?〃羅公顯然吃了一驚:“你朋友到此處來過?〃熊賜履多少有些難為情,因為當初主人再三囑咐,不許外人到宅上來,他說:“因賜履決意辭館,請朋友代為安排。
昨日一個朋友來訪,正巧我又不在……”主人沉吟片刻,顯然是這件事讓他下了決心,笑道:“舍侄承蒙先生教誨,既然他們已能自學,也就不敢強留了……“熊賜履很高興,如釋重負,立刻就要拜辭。
“且慢。〃主人笑著一擺手,〃先生稍待數日,鄙人還備有謝儀,為先生一壯行色呢!〃嶽樂從王府後面那所隱蔽嚴密的小院落走回來時,天色已晚。兩名護衛提著燈一前一後地為他照路。他很愉快。熊賜履的話雖然只是幾句,卻向他透露了一般平民的心緒和願望。大清必能穩固!皇上所作所為雖然為親貴不滿,卻很得民心!嶽樂不求顯達,尤其不願意在王公貴族間出風頭、爭地位,他是那種實打實地關心國家命運的明智派。
嶽樂走上一道月門的石階,濃郁的花香迎面襲來。玉簪和夜來香的甜香中,可以分辨出馥郁的茉莉香。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啊,多寧謐、多美好!一抬頭,意外地看到藍海一般廣袤深沉的天空上,半個月亮閃著淡金色的光芒。月光灑在樹木、假山、藤架、亭臺和水面,如同塗上一層水銀,變得神秘而美妙。這來過無數次的花園,他簡直認不出來了。他吩咐隨從滅燈,自己先進了月門,走得很慢、很輕,在盡力地享受著寧靜美好的月夜:橋下溪水泠泠地低吟,水面跳動著碎銀似的月光。草叢中蟋蟀〃嘓嘓〃高唱,淡綠色的流螢好似飛動的小星。踏著樹影、花影,嶽樂心頭起過一絲淡淡的憂鬱,感到一些兒沉醉。
另一種香味衝進鼻子裡。這是線香。誰在花園裡燒香?在關外,滿洲人沒有焚香拜禱的風俗,祭月拜兔兒神是八月十五的事,還不到時令。嶽樂順著線香尋找來源。轉過湖石、繞過花壇,紫藤架邊有幾株芭蕉。哦,是她!嶽樂一眼就認出,這是福晉要來的那個侍女……阿醜。
阿醜對著月亮拜了三拜,跪下,叩頭,把又一束香插在地上撮起的土堆裡。她雙手合十,虔誠地舉在胸前,仰望明月,嘴唇微動,輕輕祝告。柔和的月光慷慨地灑向她,她臉龐如象牙雕就般細膩勻淨,眉尖微微蹙起的細眉黑得發亮,那雙滿含淚水的大眼睛竟那麼美、那麼逗人愛憐,嶽樂一時竟看呆了。
阿醜慢慢閉上了眼,雙手無力地放下,身體也隨著一陣鬆弛跪坐下去。她的頭漸漸垂向胸前,月光便描出了她極其柔美的頸部線條。兩顆又大又沉重的淚滴,在濃密的睫毛下匯聚,象水銀珠似的,沿著面頰流下來,流向腮,流向下頦,滴到胸前。一顆滴下去,又一顆流下來,流下來……整個人形如一座玉雕,紋絲不動,只有淚水在流……一個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