悽婉的少女,柔弱無力、純潔無邪、痛苦無告……許多年以前,嶽樂是個強艦頑皮、野蠻的男孩子,最愛馬上馳騁、原上射獵,喜歡聽野獸中箭時的嘶叫,喜歡看血淋淋的殺生壯景。一次在密林間射鹿,他竟一口氣射殺了十六頭!他高興得手舞足蹈,在林間草地上打起莽式。樹根絆倒了他,他跌進深深的草叢,細弱顫抖的呻吟,使他發現亂草窩裡一頭貓兒大小的幼鹿,也許剛剛出生,還不會走動,縮在草裡瑟瑟發抖,不時昂頭哀哀悲鳴,想必是在呼喚母親。
小鹿向他轉過一雙溫柔、美麗的大眼睛,眨動著,眨動著,竟流出了淚水。嶽樂第一次覺得心裡發軟,眼裡發熱,緊緊地把這個小生物摟在懷裡。他想起他射殺的鹿中,確有一頭臨死時還在哀叫的母鹿,肚腹間白色的乳汁流進了鮮紅的血液裡……他抱回小鹿,精心餵養,小鹿長大後,他又把它放回山林。從此,他心裡多了一些東西,也少了一些東西。或許正是小鹿在他身上喚醒的那些本能,使他長大後易於接受〃蠻子〃的文明?
今天,他不是又看到那雙悲哀的小鹿的眼睛了嗎?剎那間,他忘記了這是他府中無數女奴中的一個,忘記了自己是一位高貴威重的親王,他心的最深處那根最細柔的弦被撥動了,召喚他的良知和慈愛。他只覺得對這可憐的女子滿腔憐惜,有一種強烈的願望,象當年懷抱小鹿一樣,把她緊緊摟在懷裡,保護她,不讓狂風暴雨襲擊她,不讓邪惡玷汙她,不讓殘暴傷害她!……一陣夜風吹過,林木花草的窸窣響動更襯出夜的寂靜。幾隻順風飛舞的螢火蟲冒冒失失地撞在嶽樂臉上,他下意識地揮揮手,卻把自己的沉思遐想也趕走了。一名護衛輕輕走來,分明要稟告什麼,他一擺手,把護衛止住了。他略一思索,輕輕咳嗽一聲。
不啻聽到一聲悶雷,阿醜倏地驚起,向四面張望,扶著芭蕉樹幹,以袖掩口,似乎在發抖。嶽樂從藤架下慢慢走了出來,靠近阿醜,見她象一隻受驚的羊羔,心裡泛起一片憐憫,語調格外和悅:“這不是阿醜嗎?〃阿醜一哆嗦,連忙跪倒,不敢抬頭。
“這麼晚了,你還呆在花園做什麼?”
沒有回答。
“你燒香、禱告、流淚,到底為了什麼?”阿醜低垂的頭漸漸抬起,還是默不作聲。
嶽樂弓馬出身,戰場上勇猛無敵,跟隨父親饒餘親王阿巴泰南征北戰,對創立大清江山,很有功勞。父親崇尚漢家文化,他也成為皇族中最先接納漢族文人、精通漢語漢文、喜愛詩詞歌賦的有名人物。親貴中,象他這樣文武全才的人是不多見的。但是盤問女人,他卻沒有多大本事。幾句直來直去的問話,把阿醜問得一言不發,他就毫無辦法了。再看看阿醜,連那點驚慌之色也消失了,又是平素的冰雪冷態,還帶著點豁出去的執拗表情。嶽樂輕輕嘆了口氣,揮揮手,說:“去吧!〃阿醜眉梢一抖,蹲身低頭謝過的時候,很快地打量了王爺一眼,斷定確實沒有怒容,她才腳步輕鬆地離開了。嶽樂站著,注視著阿醜的背影。月光下,她的衣裳都被染成銀白色,衣襟輕拂如柳,裙裾閃動似波,不是一尊款款而行的玉雕仙女嗎?……角門〃嘎吱〃一聲,她出去了。嶽樂收回目光,奇怪自己的柔和心境。他一向以英雄自況,以國家大事為己任,從不在女色上打圈子。今天是怎麼了?這個如冰似雪、不言不語的女子,這個無依無靠、痛苦悽切的卑賤奴婢,為什麼竟牽動了他的心?……蟋蟀仍然'嘓嘓〃地叫個不了,紡織娘和金鈴子又以它們的歌聲加入了這秋夜大合唱。護衛們侍立許久,王爺仍然沒有回寢殿的意思。他們心裡著急,卻不敢催促。
沙沙沙,從通府內的園門那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護衛大喝道:“站住!什麼人?〃來人喊著護衛的名字:“塞班,是你嗎?我是雅庫拉。王爺呢?王爺還沒有回來?〃他說著,走到近前。
“什麼事?”嶽樂轉身,月光投射在他稜角分明、很有氣概的臉上,看上去仍然浮動著幾分恍惚。
“稟王爺,康郡王進府拜謁。”
“啊?〃嶽樂吃了一驚,〃現在什麼時辰?〃護衛趕緊回答:“戌末亥初。〃剎那間,熊賜履、阿醜、月光、流螢等等,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剛才那點迷迷茫茫的薄霧似的心緒,也象被一陣大風掃除得乾乾淨淨。嶽樂的頭腦立刻變得如往常一樣冷靜、銳利,短短的瞬間,無數問題潮水般湧過他的心頭:康郡王傑書雖然年輕,卻是持重多思。他的堂兄常阿岱全心全意擁戴簡親王濟度,傑書自然也會偏向那一邊。去年那個令岳樂十分不安的〃六王聚會〃,傑書不是也躬逢其盛的嗎?
十多天前,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