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而又淒涼。王在黑暗中緩緩踱步,手觸到燈的開關,卻又不捨得開啟,似是怕那光亮,會驚擾了這滿屋子的回憶。
風愈發猛烈,吹得牆上的燈籠劇烈搖晃,深夜裡,傳來幾聲狗吠,王的思緒,仿若被這聲響牽回了年少時用功的地方。那裡,昏黃的燈光,影影綽綽,樓下是父母的爭吵,貪念與執念相互碰撞,火花四濺。寒冬時節,大地被冰雪覆蓋,萬籟俱寂,王能整日整日地窩在屋裡看書,夜裡,執著燈盞,遲遲不願睡去,眼睛飛快地跳過一行又一行字,一本雜誌,能反覆翻看十幾遍,還會在火爐邊烤上地瓜,待那軟糯香甜的滋味在舌尖散開,連胃酸都似被點燃,暖了心窩。後來,他背井離鄉,到鎮上讀書,每次從鎮裡回家,月亮高懸天際,他在零落的星光下,找尋家中的燈火,無論夜多深,母親總會守在門口,那盞燈,是他歸家的指引。
更小的時候,王提著燈籠,滿心歡喜地迎接父親,那畫面,像是家族傳承的記憶,溫暖而又美好。
王的思緒飄得更遠,他想起在屋頂鋪著涼蓆,偶然在夕陽下抬頭,看見許多農夫揹著鋤頭,沿著鄉間小道,緩緩歸家,縱橫交錯的阡陌,腳底石板的清涼,那是故鄉獨有的韻味。
王已至暮年,渾濁的眼中,滿是歲月的滄桑。他想起在田間,與夥伴一同燃起篝火,圍著跳舞,歡聲笑語,仿若昨日;又想起病痛中,眼前浮現的那一點塵埃,似是生命的無常;還有山坡上的金黃,他從山頂狂奔而下,風在耳邊呼嘯,此刻,淚水模糊了雙眼,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慌亂地用衣袖擦拭,那淚水,卻仿若斷了線的珠子,簌簌滾落,風聲依舊,似是在訴說著往昔,又似是在迎接未知的宿命。
王緩緩坐下,提筆欲寫,可每寫一個字,便覺不滿意,換一張紙,如此反覆。他又想起自己的媳婦,那個面容清秀的女子,在某個清晨,靜靜盯著他,待他恍然回神,雞鳴聲已嘹亮。
王雖沒太多講究,可也不願自己的妻子目不識丁。他教過她識字,後來,全靠她自己努力自學。他帶回去的字典,在妻子離世時,已佈滿歲月的痕跡。她的書架上,擺放著《包法利夫人》《紅樓夢》,書頁的邊邊角角,用細小的鉛筆,寫下諸多感言,後來,幾乎每頁都有,那是她與書對話的印記,也是她在平淡歲月裡,尋得的一抹慰藉。
王走進他們的婚房,次數屈指可數,不過二十次罷了。母親過世時,蘇才五六歲,還懵懂無知。此後,王將母女倆接到城裡,方便照顧。歲月如流水,匆匆而逝,王記得,院裡曾養過一條大狗,早上妻子出門,總會被它嚇一跳,後來,妻子時常餵它,一人一狗,漸漸沒了隔閡,倒是女兒,和大狗玩得極好,一聲令下,大狗乖巧聽話,女兒牽著時,它從不亂衝,喚它一聲,它總會飛奔回來。這條狗,在某次走失後,女兒在河邊找到它,它耷拉著的耳朵豎了起來,犬牙緊咬,舌頭都被咬破,鮮血淋漓,模樣可憐。它黑白相間,是女兒童年的玩伴。
後來,家中又養了一條黃毛母狗,毛長且柔軟,取名肥肥,這是女兒的主意。肥肥懷孕後,王為女兒留下一隻小白狗,取名胖胖,它不如黃毛狗大,也沒長多肥。再後來,救助過一條黑毛犬,叫大黑,那狗極有靈性。騎三輪去市集,帶上大黑,它能自己尋到肉攤,眼巴巴地討吃的。趕完集,女兒在車廂上喊一聲大黑,它便從人群中擠過,跳上車,乖乖坐著,任小主人撫摸。妻子趕集時,王總會騎著三輪送她,車上放個小凳子,兩人並肩坐著,望著前路,沿著河邊徐徐前行,那畫面,溫馨又美好。
妻子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去喂肥肥和胖胖,只因大黑不太親近她。喂完狗,便進廚房做飯,待飯做了一半,王才悠悠起身。王偶爾幫妻子搭把手,大多時候,是坐在一旁看看報,日子平淡如水,卻也透著幾分溫馨。
一天的生活,就這樣緩緩拉開帷幕,王享受著小城的寧靜,房價低廉,生活壓力不大。每日,他或是坐著地鐵去海邊,或是前往政府樓上班,他很少動用配車,起初幾年,還喜歡坐坐四輪轎車,後來,卻愈發鍾情於三輪車上的風景,那風,那景,那慢悠悠的節奏,是歲月沉澱的饋贈。
妻子在家洗衣、做飯,操持家務,日子一天天過去,平靜而又安穩。大黑後來在街上咬了人,王無奈,半被迫地將它處理掉,女兒那時才五年級,問過幾次後,便沉默寡言,像是一夜間長大了。肥肥胖胖也走得早,許是妻子餵食時,油放多了,女兒還曾開玩笑,說是妻子害它們得了高血脂,妻子也只是笑笑,並未反駁。這般快樂的日子,一晃就是六年。
女兒初中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