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楊景五月初七,從海鮮市場進了一百斤蝦油,一百斤鹹魚幹,乘雨擔著趕路。由於天黑加雨,在臺江碼頭崗哨亭,被公所人員攔截,說是他“沒有商號”,隨後沒收了他的貨物。
楊景被押去坐班房五天,並且身上十七塊大洋也被班房公職人員搶走。
釋滿後,楊景身無分文,流浪大街頭,又遇大雨傾盆,他路過驛站郵局馬棚,到裡頭躲雨,並在稻草堆裡一宿。次日還是大雨嘯嘯,無法沿街討飯,他想再稍留片刻之際,隨手往馬槽裡抓了兩把玉米充飢,殊不知被驛站郵局主人碰上,誤認為他是“盜馬賊”,隨後叫來了一班人,五花大綁捆了楊景,直接押送他到平潭荒島監獄,入冬即將斬首。
突然的變故,確實讓人無法承受,至今關押三個多月過去了,楊景精神完全崩潰。在這萬念俱灰的情況下,昔日的好友來信安慰,猶如夜間亮了一盞燈。
在黑暗中走路的人,看到一丁點兒光,才知道光明,才體會到光明能給黑暗中的人指明方向,給失去信心的人新增力量。在富麗堂皇的屋子裡生活的人,什麼光明都只是光陰,他感覺不到光明的力量。
楊景想起十五歲至十八歲,這三年一路走來,很痛苦,很孤獨,嚐盡了人間苦難。由於自己的幼稚,最後落到這種下場,連媽媽和家人都不知道自己在何處。如果真的被問斬的話,父母兄弟都見不上一面,含冤的魂魄都不能回到故鄉。想著想著,他壓抑不住自己滿腔的辛酸,淚崩如柱。
劉曼委託島內同學把書信轉交給了獄中的楊景,並交代準備墨筆與紙,讓楊景敘發滿腹的苦水。於是楊景回信寫道:
丫頭淑鑑:
人生命運也許是老天安排,逃不過的劫難,無法躲避。誰知少兒力不從心,三年樵夫依然住草堂,真是陶盡門前土,屋上無片瓦;他人十指不沾泥,卻臥鯕鱗居大廈;貧窮寒門無光,難遇驕陽也罷。想不到今個兒落魄荒島成階下囚,小命難保。今生不知何時再吹起蘆管,重整茅屋換梁屋。
入秋的野島,夜色如煙,渾濁了我的雙眼,在萬籟俱寂中,海風送來嗚嗚咽咽,似乎蘆笛哀聲。
接過丫頭芬香郵件,知道是你親手貼上畫意的郵票。靜靜拆開遠方來的書函,悄悄地閱讀起你筆尖下暖心的文字,字字暖心的文字嵌入我的心田,句句友情融入我的血液。
得知你的安好,家庭和睦,事業有望。而百忙之中,你換下手頭大事,卻拾起陳年往事,得知你歸來的路途,得知你專程的船票,讓我欣喜若狂。
然而,一個階下囚,我何德何能讓你這樣厚愛袒護?
此時我蘸下飽滿的墨水,舔筆重溫友情。一份情意,飛過高山,淌遊江海,不在乎遠近,貴在知心。一聲問候,不在多少字,貴在雪中送炭。
情義是滿懷,但我很難倒出羞澀的話語,因為我今天的落魄,招致眾人的嘲笑,和他人的不爽。不知我者我罪過矣,知我者,那是誤過之。多少誠實的心被邪惡力量沖走。多少人間正道被小人的陷阱絆倒。你高歌我的情懷,我卻唱不出那人間的冷暖。
秋風瑟瑟,月兒像檸檬,淡淡掛在天空。雖然我也籠罩在月色中,但月色是那樣的灰灰濛濛。海水千里,更望不到故里。是誰蒙著我的雙眼,又誰能夠為我掀開蓋頭,讓我露出雙眼?不知我們是否還能相見,不多言了,含淚落筆。
祝:
玉體安好!
大哥楊景手筆
光緒元寶年,秋,牢房油燈下。
一張紙,有說不完的情緒,也寫不完之前和將來的友誼是否依然能夠延續?但片刻的安慰,讓這位飽含辛酸磨難的少年得到了一絲絲的安慰,暫時的安慰是精神上的麻醉。
舉筆在手,淚滴視窗。楊景換下筆,如同斷了的琴絃。
眼前這盞燈是劉曼同學送進來的,她說:“你寫完字,我必須拿出去,因為油燈在牢房裡,數最危險的危險品。”
楊景聽完點點頭,他也不為難這位好友的同學。
她,沒有及時拿起油燈就走,好像還有話要說,但又欲言又止。
楊景看了一眼少女,又低下了頭。我們不知道是油燈下的少女太美,還是我楊家少年太自卑。
有一種說不出的空餘時間,倆少男少女就這麼僵持著,說不出這種氣氛是溫暖還是尷尬?
說溫暖,來自於劉曼的橋樑架得好,女孩笑盈盈地站在旁邊,用眸子欣賞著楊景筆下的好看的文字,她有一根手指頭,輕輕地在凳子上,模仿著他的行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