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裡一遍遍重複著這個簡單得單調的動作。
竹葉和雨彷彿一唱一和般“沙沙”地響,使他聽不清劍氣的流向。
拔劍。
看不到邊際的雨幕整塊整塊落下來,每一塊都是由一絲絲的雨線組成的。
髮絲般的雨線。
少年拔出劍。
不夠,遠遠不夠。
“拔劍一萬遍!”
少年猛然喚出鞘中猛獸!
一柄耀著冷光的利劍,直削女人的頸項,少年嘶吼著,如一頭髮狂的獸。
她空手握住劍身,而他死死地抓住了劍柄。血靜靜地沿著劍鋒滴下,淡在滿地雨水裡;又滴下,又很快淡去。
女人的血滾燙,在空氣中發出蒸騰似的霧氣,只不過,是紅色的。
血一般的紅色的、淡淡的霧氣。
少年飛了出去,狠狠摔了個狗啃泥。
他不是自己飛出去的,世上絕無如此狼狽的輕功。
那隻不過是一記普通的拳頭。
女人看著他。
那竟不再是她一貫的凝望一具屍體般冰冷的眼神。
“其實你已經做得很好。”女人的語氣緩和了許多。她走到少年面前,單腿蹲下,眼瞼垂下來。
“你只不過忘了一件事情。”女人說。
少年的喉嚨滾動了一下,有血混著唾液從嘴角流出。
“是,我忘記了。”少年將那一口血嚥下,說道。
他不敢說不是忘記。
“你知道怎麼做。”她說。
“是。”少年渾身在顫抖,連聲音也在顫抖。
“可她什麼都不會說的!”少年終究沒有忍住,顫抖著嘶吼道,“就算她看見了,也不會說給任何人的!”
“只有死人才什麼都不會說。”女人說得很平淡。
心如死灰。
“你不忍做,那隻好我來替你做。”
“是……”少年麻木地回應道。
肋骨斷裂產生的劇痛使他一時還無法站起來或爬起來,他只能趴在竹枝交錯的泥地上,一半臉浸在泥漿裡。
不斷地有雨水澆在他臉上。
“拔劍。”女人起身往外走,最終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裡。
她與這件事完全無關……
也不是完全無關的……
弱小,似乎本來就是一種罪惡。
拔劍一萬遍。
拔劍!
拔你的劍!
少年捏緊了手中的劍。
他支著劍柄站起來,卻搖搖晃晃的,可他畢竟站起來了,倒下後趴著不動,就只有被殺死的下場,站起來,橫豎有些希望。
現在他已不會被殺死了。
他不僅不會被殺死,還會殺死來殺他的人。
少年猛然出劍!
在人的目光尚未到達劍刃時,劍已抽回,緊接著又是第二劍!
第三劍!
第四劍!
第五、六、七、八、九……
一萬次出劍,九千九百九十九次歸鞘。
——
一行人,半大不小的混混模樣,總共十一個人,十個都很平常,幾個腰裡彆著有彎刀或長刀,還有幾個什麼也沒有的。
他們算是說書人嘴裡常唸叨的“江湖客”。僥倖跟了某個未來也許一手遮天的大人物,自此就飛黃騰達;運氣不好跟錯了人,指不定哪天哪條深巷子就多出來件發爛發臭的屍體。
江湖上多得是這類人,沒有人會多看一眼,也沒有人肯多看一眼。
那十個混混喝大了,勾肩搭背一齊走著,沿街罵粗言穢語,間或夾雜著些葷笑話。
只有一個人,遠在那十人後面,腰間挎著一柄劍、一個酒葫蘆。
那人一直跟在他們後面,低著頭走路,隔一會兒仰頭喝口酒,又垂下頭走路。
不管前面的十人走得是慢是快,他跟他們的距離好像總是一樣的。
那時雨還沒有下大。
走到一條巷口時,一個混混停住了腳,將一路與他搭著肩的那個混混扯了個踉蹌。
另一個一齜牙正要罵,卻也停住了,甚至連表情都凝滯在臉上。
十個人都站住了腳,往巷子裡張望。
巷子裡頭並不是什麼稀奇的玩藝,只是一個女人。女人被一襲披散的長髮遮住半張臉,露出的半張臉上帶著殘妝,唇邊叼著一張寫滿了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