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濡,美目丸瀾,男人沉默地微笑著,不知在考量些什麼。
“若走得成,你想去哪裡?”男人問道。
燕情從指縫中窺他眉目,一時竟心如擂鼓。
“切,說得好像你真的能帶我走似的。”她慌亂之間又灌了幾大口酒,訕訕醉道,“天涯咯,你能帶我去嗎?”
說罷,她醉倒在桌上。
她是在一輛馬車上醒來的,只見天色沉暗,遠處如捻起幾撮吳鹽般,細細碎碎地有些雪撒下,零落飄打在窗幃上。
指腹撫過額前,一陣隱隱的疼痛掠過頭腦,撐著身子坐起來,身上毛氈滑落,些微寒意覆身,不由得拉了氈子搭肩。不算狹小也不大寬敞的空間內的顛簸感讓他一時有些目眩。
燕情撩起窗邊幃裳,一時近乎止息。
窗外起先入眼的是一片青白的山色,不知是哪一座山,也不知落了多久的雪,能夠這般恰到好處地重合、交織。山路側邊幾乎看不到路,只看到一線淺淺的崖壁。
崖下深如濃墨,彷彿目光全被濃墨所染,投去便只能融入墨色,無邊的雪又墜落在無邊的黑暗,在黑的溫熱中燃盡。
而抬眼往上望去,只覺不陰不晴,介於天青與天黑間,以隱隱的灰白透露出來,碎瓊覆山,原是這灰白天際落下的冷冽。這景色似是天地出了一闕絕句,天地間竟無一人能出言相對。
“這是在哪裡?”燕情被眼前景色驚得愣了半晌,才記起來要開口問他。
“天涯。”他笑道。
——
一覺醒來,恍若隔世。
初遇那天的每一個細節都似是烙鐵印在了腦海裡,夢裡也分毫不差。
想來那男人為何妄自評論詩句——因為那根本就是他自己的詩。
“好你個江晚山,竟把我大漠明珠燕情公主害得如此狼狽。”她低聲輕言,似是抱怨,眼中卻是含笑的。
他雙眸緊閉著,呼吸平緩,彷彿只是睡著。他也許夢到劍、夢到雨、夢到孤舟明月。
她望著江晚山,心中泛起星星點點漣漪,似是一場將至未至的大雨。
有人敲了敲門,燕情道一聲“請進”,那人便推門進來——是宛青。
“他好些了麼?”宛青侷促地問道。
你很少能在宛青身上感受到侷促。宛青是那種獨來獨往慣了的人——倒不如說,江湖上大多數人,都正如宛青一般,獨來獨往,獨自練功修行、獨自行走江湖、獨自探病療傷,除了必要的交流,幾乎從不與人談話。
仇影山還活著時,他尚且還能維持這樣的獨來獨往,可是仇影山死後,他卻愈發難過起來。
他從一塊石頭,慢慢地變成了人。
這就是仇影山教給他的最後一件本事,與人結交的本事。
“好些了吧……我想應該是好些了,不過還是要看大夫怎麼說。”燕情笑了笑,回答道。
“那就好。”宛青點了點頭,朝屋外指了指“我只是……代他們來問問。”
說罷,宛青轉身退出屋內,輕掩上房門。
宛青前腳剛走,崔沅君後腳便進來了。
“見過崔大小姐。”燕情起身施禮道。
“燕情公主不必多禮。”崔沅君雙手託在她小臂之下,輕聲道。
崔沅君望向躺在熱炕上的江晚山:“還真是要謝謝他,挽救了清河城。”
燕情輕輕搖頭:“是你們,還有諸位守城將士一同挽救了清河城才對。”
“慚愧慚愧,若是我肯勤練幾年功,也許不至如此……”
“世事無常,誰能料到呢?崔小姐,莫要自責。”燕情將手掌蓋在崔沅君的手背上。
對坐過片刻,崔沅君亦起身離去。
藥爐正沸,融得窗外飄入的細雪,點入爐火中,畢畢剝剝地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