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腥風。
照料先太子妃的一眾太醫,皆被當初的懿王以看護不力等莫須有罪名杖殺,眾太醫蒙冤受戮,慘叫聲貫耳,血染石板路。
起初薛情看到這等情形亦有懷疑,但當年皇帝即位後處理得乾淨,她根本尋不到一絲蹤跡,只以為傅靜殊是尋常難產離世。
加之她身處傅靜殊之死的悲痛中,很多事難以細察。
慘死的太醫之中唯有許太醫之徒,資歷尚淺、素日不顯山露水,才因此僥倖脫身。
而林甫告訴薛皇后,在薛皇后找到林甫的數十年前,歐陽氏便已見過林甫一面,因此知悉當年先太子妃離世真相,後又派人助林甫悉心隱居於此,將他保護起來。
脈案之上但凡現其名號,皆被歐陽氏為了掩蓋端王身世,而命安插在太醫院的內應撕扯銷燬,似要將這段隱秘連根拔起,片葉不留。
接生之時,傅靜殊疼得冷汗淋漓、面色慘白,穩婆們圍在床邊,手忙腳亂卻又面露難色——這些穩婆皆是傅家心腹,知曉太子妃此番遭人下毒暗害,孩子怕是也凶多吉少。
可就在眾人絕望之時,許太醫帶著徒弟林甫裹挾著一股冷風匆匆入內,接手了這兇險萬分的接生事宜。
一番艱難掙扎後,孩子終是呱呱墜地,微弱的哭聲卻如洪鐘般在屋內迴響。
許太醫命徒弟林甫當機立斷,趁著四下慌亂,抱起孩子,挾著一旁早已泣不成聲的姚夫人,趁著夜色,乘坐紀氏的馬車,從密道逃離這兇險的宮闈。
許太醫和穩婆對視一眼,心領神會,朝著屋內眾人高聲呼喊:“太子妃難產,孩子……孩子死在了孃胎裡!”
語罷,齊齊跪地,決意陪著傅靜殊一同殉葬,也好護住那剛出生便沒了孃的小皇子,讓這樁宮變陰謀不至於將這點血脈徹底斬斷。
——
寢宮內燈火通明,雕花窗欞將窗外的月色割得支離破碎。
薛皇后一襲金繡鳳袍,婀娜身姿簌簌顫抖,如殘葉般飄搖欲墜,鳳目中蘊滿悲慼,手中緊攥一紙陳舊藥單,指節泛白,幾近將那單薄紙張捏碎。
她一步步朝著癱倒在地的侍女白鷺走近,腳下的紅毯綿軟無聲,卻似步步踏在心上。
每靠近一分,數年回憶便如潮水般洶湧襲來,那些一同嬉笑玩鬧的年少時光,白鷺貼心為自己梳妝、在自己生病時衣不解帶伺候的畫面,此刻都成了最鋒利的諷刺。
“抬起頭來!” 薛皇后猛地拔高聲音,聲線尖利而兇狠。
白鷺身軀劇震,抖如篩糠,緩緩仰起面龐,只見雙眼紅腫似熟透桃核,淚涕縱橫,昔日靈動眼眸如今唯餘無盡惶恐與絕望,怯生生望向自家主子,恰似待宰羔羊。
薛皇后眸中怒火灼灼,素手一揮,茶盞應聲而出,攜著滿腔恨意砸於白鷺腳邊,滾燙茶水四濺,白鷺閃躲不及,驚撥出聲,燙紅的肌膚似是紅梅綻放在蒼白臉頰。
須臾間,太監魚貫而入,抬來一方木桌,上頭鐵鉗猙獰如獸口、竹籤纖細卻暗藏奪命鋒芒、烙鐵黝黑泛紅若惡鬼眼眸,件件刑具寒光凜冽,映得白鷺寒意透骨。
“本宮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實招來,或許還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薛皇后咬著牙,字字從牙縫裡擠出。
白鷺 “撲通” 一聲跪地,額頭重重磕向金磚,瞬間皮破血流,泣聲求饒:“皇后娘娘饒命!奴婢糊塗,犯下大錯……”
“糊塗?” 薛皇后怒目圓睜,上前揪起白鷺的衣領,“那醋紅藕,本宮本是滿心赤誠,著人精心採買,欲與先太子妃共享解饞,增進情誼。當年,你佯裝持銀針驗毒,藕片之下銀針亮澤如初,毫無異色,哄得本宮深信不疑。卻怎料.......臨產前夕,那毒物竟悄無聲息混入其中!你安敢如此行事?”
白鷺淚如雨下,嗚咽著道出隱情:“是當年的陛下…… 陛下還是懿王時......曾密召奴婢,說若是除掉太子妃及腹中胎兒,往後娘娘必能穩坐後位,無需再居於妾室之位受盡折辱。奴婢一時貪念作祟,妄圖為娘娘謀那潑天富貴,便、便狠下心腸,在吃食裡動了手腳……”
薛皇后聽罷,鳳目圓睜,眼眶泛紅似要溢血,指甲深陷掌心,鮮血順著手腕蜿蜒滴落,渾然不覺疼痛。
她悲聲怒斥:“本宮自幼與你相伴,視若姐妹,有好物先予你賞玩,逢難必為你遮風擋雨,待你不薄至此,你怎可悖逆本宮,淪為他人利刃!”
薛皇后怒極反笑,笑聲迴盪在空蕩蕩的宮殿裡,透著徹骨的悲涼,驚落梁間積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