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殊珩侍候在浴池旁,偌大的浴池中慕無力低沉磁性的嗓音含著那水氣緩緩響起。
“父皇近日極其重用大理寺卿歐陽恪,每回上朝後都會獨留歐陽恪相談,若僅僅只是聊大理寺的案件,倒不必聊這麼久。自從陳閣老告老退位以來,一品輔政大學士之位空缺已久。”
慕無離語氣平淡,但一字一句似都意有所指。
紀殊珩抿著薄唇,“殿下是認為,陛下有可能直接提拔任命二品的歐陽大人為輔政大學士?但從大理寺首位調到殿閣之首,這似乎並不合祖制,殿閣之中如今辛大學士暫理理所有事務,即便陛下違祖制調歐陽大人過來,也不能服眾。”
紀殊珩的聲音極冷,與林霜絳的清冽如泉不同,紀殊珩的聲音,冷似寒刃。
慕無離泡在熱水中,靠在浴池邊,低低笑出聲:“吾這點算是遺傳了父皇,看來父皇也並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皇帝......都知道任用一個執掌法理的官員為殿閣之首不合常理,但如今,朝中能和祖父叫板的,也就只有一個直脾氣軟硬不吃的歐陽恪了。”
他將身子往後靠了靠,“若從餘下那幾個軟骨頭大學士中提拔,有幾人能與祖父抗衡?比起違背祖制,殿閣文官之首被武官之首呵斥兩句便說不出話來,才是真正的笑話。”
紀殊珩眯著狐狸眼笑了,似還帶著幾分欣賞:“說起來這位歐陽大人倒是文臣中難得一見的狠手腕,有幾件與薛家有關的案子在刑部壓著,推著推著到了大理寺竟然被歐陽大人給辦下來了。”
慕無離的聲音染上了幾分慵懶:“執掌法度的肱骨之臣,若無些手腕,他這一副脾氣如何能步步高昇,走到如今的局面。”
紀殊珩垂眸沉思,直接與慕無離開門見山:“他是否會對殿下不利?殿下又打算藏拙到何時?”
慕無離闔著眼:“吾不怕他對吾不利,若他忠君,受父皇信重是好事,外祖父會比我們更在意他。只是,文臣無兵權,雖得父皇器重,但領著一幫打不得殺不得的部下......”
紀殊珩心領神會,道:“殿下想說,若歐陽大人暗中沒有培植武力,很難與薛相國對抗?”
“嗯。”
“歐陽大人能平安無恙到如今,不簡單。”紀殊珩猜測。
“吾也這麼認為。”
“所以殿下目前要緊之事依舊是拿到京城監軍司,但手下人回報,這兩月以來薛府和監軍司沒有任何異動,殿下要從何處下手?”
髮絲微溼的慕無離驀地睜開眼,琥珀色的眸望著熱氣氤氳的水面:“以薛家隻手遮天的地位,沒有異處,就是最奇怪之處,水面愈是平靜,水下愈是洶湧。”
紀殊珩抬眸望他,“殿下是說,繼續等。”
“朝堂上對著那幫文臣呼來喝去的祖父,看著父皇一步步像扶植薛家一樣再扶植第二個歐陽家,如何按耐得住?”慕無離用溼透的手掌半撐著頭在池邊,象牙色的臂肌掛著水珠。
紀殊珩低頭一笑:“殿下對人心洞察入微,殊珩佩服。”
慕無離沉思:“唯有一事,吾始終看不破。”
紀殊珩跟隨慕無離近十年,即便慕無離平日幾乎喜怒不形於色,但紀殊珩如那解語花一般熟悉他所想之事,許多事根本無需慕無離直接點破:“殿下是說小錚遇刺殺被救那事?”
見慕無離緩緩點頭,紀殊珩沉吟:“如今我們幾乎九成確定那夥刺客就是薛家派出的,但目前京中有勢力在薛家的殺手手中救下小錚,明面上就只有殿下的人、還有傅家。”
紀殊珩也同慕無離一般,慕無離都看不破的事,他更是沒頭緒:“不是明處,只有暗處。小錚那日幾乎生機渺茫,莫非真的是隱退的高人所救?”
“仇刃說,今夜有人跟著我和小錚,但那人被仇刃發現後,幾乎瞬間發覺,撤得極快。”
紀殊珩狐眼驟然睜大:“也就是說,京中有著不知名的勢力,衝小錚而來?可屬下曾派人去那溪雲鎮仔細查過小錚身世,與他自己說的並無不同,他只是一個未及冠的孩子......這夥人到底有何目的?”
“小錚的身上,一定有問題。”慕無離的神色近乎無情。
慕無離想起那夜赤手從牆角挖出的點滴血跡,眼中閃過一絲狠戾:“小錚曾說家中受債主追殺多年,若那刺客出自薛府,吾推測,根本不是什麼債主,要殺小錚的,就是外祖父。吾雖推測不出外祖父追殺小錚的目的,但小錚身上一定有不可小覷的秘密,才值得外祖父如此大動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