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宏瞧肖劭朗自庖廚將她拉回來,就盯著桌上的飯菜發愣,眉目微垂,似泫似怨,卻又不言不語,面無表情,像是被抽去魂魄一般,整個人看上去呆呆怔怔的。
“劭朗,”易宏為肖劭朗舀上一碗湯,偏頭瞧他,柔聲笑問,“你是怎麼了?”
肖劭朗遲遲頓頓地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難道是因為那些信?易宏坐到他身旁,拉過他溫暖的大掌,緩緩道:“我只是希望你我之間再無嫌隙,想讓你瞭解全部的我,並非刻意……”
易宏還未說完,肖劭朗便收緊手掌,抿唇粲然一笑,淵眸中有些易宏看不明的情緒。他灩唇微顫,長睫簌簌,眉心蹙了又展,喉頭顫咽,終於開口道:“過往種種,都是我不好。你……辛苦勞累了。”
嗯?嗯?!易宏被他一番真切致歉感得懵懵楚然,狐眼猛眨,正措辭想說些什麼,卻被肖劭朗一瞬抱入懷中。
沒有以往過分的緊緻熱烈,這個擁抱讓她格外覺得溫暖舒心。
肖劭朗纖指緩緩撫過易宏的削背,凌霄所言區區四字——“膿破殘皮”刺心過往尤響耳邊。
該是怎樣的絕境困苦,才讓她這樣的絕世高手燒傷全背,九死一生。當時他們尚未用情人蠱分擔痛楚,她火毒攻心時,又是如何的絕望孤獨?
為什麼當時我沒有陪在你的身邊?肖劭朗心間一遍又一遍地責備自己,疼痛發緊的喉頭嚥下所有話語,大掌繃得骨節發白,卻不忍輕輕放在易宏單弱的肩頭。
“劭、劭朗,”易宏不知肖劭朗是看到哪些信才致如此感傷,為打破此番沉冗氣氛,她指了指飯桌尬笑,“再不吃,菜就涼了。”
一想到愛妻經歷了眾多凡人一生未經之苦,肖劭朗心尤慼慼,自責的痛苦充斥他整個胸膛,壓得他根本喘不上氣。為了不辜負易宏一番心意,他勉強自己含淚微笑,儘管他的眼角熱得泛紅。
“你先嚐嘗這道五侯鯖,我手藝自是不如你,大抵吃個食材新鮮。”易宏先為肖劭朗舀出一碗湯,故作神秘地揚眉笑道,“吃了夜食,你跟我出門吧,我帶你去看個景兒。”
肖劭朗猜,定是易宏為了這個紀念日又準備了什麼稀罕物,緩緩飲湯頷首相應。
二人用餐後,在一眾護衛的陪同下,乘車至城外唯一一處小孤山。步行峰頂後,易宏命人送上一細長錦盒遞予肖劭朗,狐眸微彎,得意笑道:“開啟看看?”
易宏上回夜中如此神秘還是為了安排眾人乘坐熱氣球離開危機四伏的應天,可今日一路行來,肖劭朗卻未見當初影衛陣仗,山間、海邊皆是一片幽魅寂靜。
水澤流轉的淵眸輕輕眨了眨,肖劭朗慢慢開啟錦盒:其中並無任何金銀珍寶,唯株火摺子一般大小的銀蘭器物。
肖劭朗取出細瞧了瞧,此物呈圓柱狀,像是為了避水而以油紙反覆包裹。他又顛了顛,只覺此物瓷實掂手。
蠟燭?暗器?肖劭朗委實猜不到這個鬼靈精的主意,只好捧物笑問:“這是什麼?”
如星熠熠的狐眸滴溜溜轉了轉,像是不準備告訴肖劭朗的樣子。易宏只頷首淺笑著轉到他身後,素手扶抬肖劭朗的大掌,讓他手對天空,交疊握住。
“在我的世界裡,無論是在海上航行,或者沙漠探險,一旦迷路,便需要這個。”易宏靠在肖劭朗身後,昂首低聲徐徐,雙手輕輕一擰,那銀蘭柱倏地發出“舂”的悶聲一響,一株赤紅星宿明光便如離弦之箭猝然射向黑暗的天空,尾端還燃著一串暗紅色的星火煙塵。
如仙墜流星般炫目的明光隨風即將消失之際,不遠處原本漆黑幽寂的海面忽然被無數火把齊齊照亮。
肖劭朗虛眼定睛觀瞧,海面不知何時起竟停著十數艘海船,小則如艇,大則如樓,它們皆因方才的訊號彈召喚而煥然現身。
“嘭!砰砰!嘭——”
還不待肖劭朗按捺住驚詫激動的心,所有海艦統一展露甲板上的數門大炮,在易宏鼓足氣力吹響手中尖利銀哨後,一齊向遠處暝暝昏昏的海面發射。
幾十門大炮在引信點燃,火藥發出炮彈的同時,易宏將玲瓏銀環為肖劭朗佩於腕間。炮彈飛出如龍,若天器利刃劃破天際般臨于濤濤海面,爆炸後頓生火焰連天。
剎那間,炮聲、光焰皆於海天相接。
“白首不離。”
遠處朦朧月色下,墨淵般湯湯洋洋的海面上獨留斗大四字。為顯炮火赤金炫目,船舶在發炮的剎那皆將火把熄滅。銀雪翻騰的海面上除了那久久不散的金字,再也尋不見旁的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