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鵠蠕動的雙唇頻頻咽淚,如卸心神般頹喪跪下,叩首領命。
“主,水來了。”阿狸伏跪在榻邊,捧起水壺。
凌霄起身讓位給錢蓉。她抽噎著抱住易宏消肩,讓阿狸慢慢喂。
“青月,”凌霄轉身吩咐這屋中唯一對他尚有幾分敬畏的人,“讓廚房多準備些易宏喜歡的吃食,即刻送來。”
“哎。”青月看看易宏,顯得有些遲疑,但拗不過凌霄冷眸威嚇,還是福身領命離開。
“凌公子,”錢蓉伺候易宏重新躺下,抹淚問道,“我家公子大病方醒,恐怕沒什麼胃口,您怎麼還讓廚房多準備?”
凌霄回頭背手嘆道:“潦靃寄生,需要宿主提供大量養分供應。易宏越是體衰,越是催動潦靃迅速生長。若想延時,唯有快快好起來,平日裡好吃好喝伺候著,看看能不能挺到明年這個時候。”
“什麼?明年?”錢蓉愕得清淚如流水,撲簌簌直往下落。
“庸醫,”易宏強笑安慰眾人,“你嚇唬他們做什麼。我便與你打個賭就是,若我活過明年夏天,你‘鬼醫’的名號,讓給我,如何?”
凌霄聞聲輕笑,他知道,易宏從來都不在意旁人言論非議,更不屑於什麼江湖諢名。她這般戲謔,不過是寥寥安慰眾人罷了。
“莫說名號,唐門與漕幫,我也讓給你。”凌霄配合易宏做賭,也勉強笑笑,“若你輸了,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響頭就是。說起來……當初少林蒙難,還是我救了你,你個沒良心的還沒好好謝謝救命恩人呢!”
“好。”易宏笑回,“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看到你也醒了,我就且去安睡吧。”凌霄邊打著哈欠,邊往屋外走,“這幾天為了看護你們兩個,可是累著我……”
你們兩個?能讓凌霄親自照顧的也只有肖劭朗了!易宏頓覺不妥,拉過為她掖被角的錢蓉的手,忙問道:“肖公子怎麼了?”
錢蓉低下頭不敢看易宏追問眼神,她下意識側看跪坐的浩鵠,蹙蹙眉,示意他來彙報。
浩鵠被錢蓉這麼一努眼,不自覺地看向別處,稍稍挪動膝蓋幾欲先走。
錢蓉一向忠懇,如今卻眼神閃躲回避問題。易宏立刻絕出不對,她拼力撐起身子,想要自己一探究竟,卻在起身之時被眾人勸慰攔下。
“公子,躺著躺著,您剛醒,怎麼能走動。”錢蓉支吾半晌,終還是敵不過易宏凝視,只無奈嘆道,“肖公子以為您病重怕咱們擔心所以刻意躲了起來。他尋不到您,身上情人蠱又發作,又悲又急……一、一時……一時……”
錢蓉吞吞吐吐,她實在不知要怎樣把實情告知重病體弱的易宏。
“急悲攻心……難不成……”易宏禁不住自己胡亂猜測,定要見到肖劭朗才能放心,說著便又要起身。
“肖公子失明瞭,”浩鵠看不得易宏著急,乾脆說道,“但凌公子說只是暫時的。肖公子是心病,心病消除,眼睛自然就會好了。”
“失明?!”易宏驚得櫻口半張,熾熱淚珠倏地便從狐眸滑落。她只知肖劭朗惜她愛她、珍她重她,她若猝爾消失,他必心急憂愁!卻沒想到,他竟然……竟然痛悲至盲!
回首過往,雖說他們幼年相交、少時夫妻,她確也在他每次最歡喜幸福之時便驟然消失。此十餘年間,她對他的陪伴也大多隻有寄柬留書……
“只是短暫的,肖公子已經在好了!”浩鵠看易宏自責悲慟模樣,為寬解她心連連解釋,“我今日去時,他已經能看見光亮了……”
“浩鵠!”阿狸低聲叫停喋喋不休的浩鵠。她明白易宏,這些看似寬慰的話根本就是一把把插向易宏心口的尖刀。易宏虛弱的身體才從鬼門關僥倖逃離,難不成還要說如此摧心肝的話惹她神魂痛苦嗎?
能看見光亮?他甚至一度連光亮都看不見?易宏的淚不知何時便停止,轉而是她緊握的雙拳被指甲剝出殷殷血跡。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憎恨自己,若不是她,若沒有她,肖劭朗至少是位康健玉郎……
還好……還好她就快死了!她若死了,就沒有人再折磨肖劭朗了……易宏突然笑了,笑得那般苦澀,那般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