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去。
易宏與凌霄如此信任她,將易宅所有雙手交託!眼下易宅內憂外患,她如何能懈怠放鬆!錢蓉面上笑容快速消融,而眸中堅毅卻愈加堅實。她昂首健步如飛,如同往日的易寯羽。
易宏在阿狸的陪伴下緩步走入再熟悉不過的瀚海軒。
還未進院,一陣低迷的琴聲便悠悠從花窗中傳出。
易宏聞聲扶坐,直立側聽,口中喃念:“葉新陰影細,露重枝條弱。夜久春恨多,風清暗香薄。是夕遠思君,思君瘦如削……”
“主,您說什麼?”還以為自己聽錯的阿狸抬首問雙眸忽然失神的易宏。
“一曲相思肝腸斷……”易宏扶額癱軟,深深嘆了一口氣,“這是元稹的《夜對桐花寄樂天》。我不在,他難過。”
阿狸跟在易宏轎畔,聽此一嘆,仿若自身也陷相同悲感,聲雖慼慼,但仍娓娓相勸:“師父說,肖公子已能模糊看到人影、辨出物事。待會若見了主,肖公子還不知要怎樣的高興呢!解了心結,公子定很快就能恢復如初了。”
“恢復……”易宏硬聲冷笑,帶著強烈的自嘲氣息。恢復?自從她認識肖劭朗,他們之間最常出現的詞就是——“恢復”!
二人正說著,轎子便已近寢屋,重明聽到動靜最先出門相迎,隨後重瞳也跟著出迎。
易宏下轎看了看重瞳,重瞳微微點了點頭,易宏便知他保密嚴持,頷首示意,錯身步入。
入屋方走三步,易宏就如被定身一般倏地止住。她怔怔望著窗廊下那個撫琴的少年郎,熱淚一瞬便奔湧而出。
浩鵠只說肖劭朗重悲致盲,易宏也猜到肖劭朗定因情重而消瘦。來此之前她已做多次心裡建設,好讓自己在愛人面前從容如舊……
遍佈烏雲的陰沉天色,讓那個斜倚琴桌面白無華、愁目蕭索的俊郎更顯沉暮。可是當初容姿琳琅的仙神郎君——怎麼竟生了滿頭白髮!
算上自己暈厥的時間,她離開夫君不過匆匆五日!
五日不夠幼獸長大,不夠疫民康復,不夠大周風雲變幻……竟足以讓青蔥華韶的夫君變成形容枯槁的白髮之人?
易宏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如身陷泥淖的她僵直的動彈不得,唯與阿狸相握之手不住顫握髮緊,絞得阿狸箍痛不已。
小小素手被攥得紫白髮烏,可阿狸始終一聲不吭。她明白,如此痛楚比不上主人心中萬一。
消寂沉默的肖劭朗彷彿被攝去魂魄,行將就木地遲遲挑動琴絃。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彈什麼,滿腦滿心都是:卿卿在哪……卿卿可好……
忽然,肖劭朗像是不經意間察覺到來自正面熾熱的目光。他順著光亮看去,只隱隱約約看到一赤紅小個兒與水天藍的纖瘦身影。
肖劭朗緩緩抬起頭,張大眼睛頻頻交睫,努力在一片虛無中捕捉易宏身形的樣子,讓一向堅強的她心痛不已泣不成聲。
“卿卿?”
儘管易宏只是低聲嗚咽,肖劭朗仍一瞬便聽出那楚溫情。他慌忙站起身,大步向光影追去。
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讓她離開!
可肖劭朗剛跨出一步,瞬間就被琴桌旁的蒲墊絆倒,重重撲摔在冰冷的地面。
“劭朗——”易宏衝上前,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扶起仍在顫抖的肖劭朗。
“卿卿?卿卿!卿卿!”肖劭朗眯著眼睛,努力在空中撲抓著易宏,拉住她的衣袖便一把將她帶入懷中,緊緊擁抱。
肖劭朗顫著手,將易宏從頭到腳匆匆撫了個遍,確認她身上沒有傷患,才長抒一口氣,久別重逢般緊擁不放。
“你去哪了?”本該是焦急的質問卻被顫音泣訴的肖劭朗說得格外委屈,“我做錯了,你打我罵我就是!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拋下我!九歲時,你一走就是一年,之後每年也是聚少離多。十六歲,咱們成親僅七日,你再一聲不吭地就走了,至今六年方見。這才幾日,你又走!你當我是什麼?是什麼!”
易宏被肖劭朗抱得筋骨生疼,她緩緩擁住他又瘦了些的細腰,抬首看著眼眶凹陷的肖劭朗,努力蠕動雙唇想道一句“對不起”,卻發現眼淚早已淹沒她的聲線,嗚喑半晌,唯聞氣聲慼慼。
儘管易宏說得幾乎無聲可聞,肖劭朗卻聽得真切,他淚若泉湧地側吻著易宏的鬢邊,摸握易宏削弱肩頭,他音如若斷絃之曲:“怎麼又瘦了……五歲的時候,明明是嘟嘟臉的娃娃。怎麼嫁了我……卻越長越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