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船隊從龜山堡數里外的夜泊之地起錨,徑直行到距離碼頭數百步遠處,從桅杆頂端的弔頭望去,市鎮死一般的寧靜,既沒有北軍的一兵一卒,也看不到任何活物。
快速放下小艇,高永派二十名軍士陪同天澤和陀畢羅上岸,登船前,他反覆囑咐:“兩位老弟,韃子馬快弓勁,連馬步軍都抵擋不住,更別說咱們上岸的水軍。倘若看到敵軍蹤跡,掉頭就跑,萬萬不可戀戰,待上得船來,便是咱們說了算。”
洪天澤重重點頭,表示知道輕重,提著自己慣用的鐵矛、藤牌,與持刀盾的陀畢羅並肩蹲在船首。
黎明前的薄霧漸漸褪去,露出龜山堡劫後的真容——居民數以千計,屋舍儼然的繁華集鎮,此刻卻是殘垣斷壁滿目瘡痍,焦黑的木頭兀自還在散發出淡淡的焦味。
安全靠岸,洪天澤一行人藉著石牆的掩護,躡足潛蹤入了市鎮,沒走幾步他就發覺有異,急忙用手勢示意眾人陀畢羅和軍士們停下腳步,自己放下武器,手腳並用,飛快爬上身側的牆頭,匆忙環顧一圈,臉上露出一絲疑惑。
“有埋伏?”
洪天澤翻身躍下,陀畢羅靠上來低聲詢問。
“有些奇怪。”洪天澤邊眯縫著眼睛四處張望,搖搖頭:“鎮子被韃子屠了,地上血跡還有,可屍首全都不見了——韃子可沒好心掩埋他們。”
陀畢羅晃了晃手裡的彎刀,問:“要不我上去咋呼一下,來個打草驚蛇?”
洪天澤急忙搖頭,他想了想,留下10名軍士在石牆邊戒備,作為支援,帶著另外10名軍士弓上弦、刀出鞘,繼續沿著臺階慢慢向上攀登,準備到鎮子正中間、也是最高處的,記憶中保甲里正的議事廳看看。
“站住!什麼人?”
議事廳外的矮牆後響起一聲厲吼,接著傳來弓弦拉開的咯吱聲,洪天澤急忙高喊道:“不要放箭——我們是洪家莊的。”
短暫的沉默,對面接著發問:“洪家莊主事的是誰?”
“太夫人。”
“洪家莊的韃子叫什麼名字?”
洪天澤聽了一愣,對面立刻吼道:“快說!”
“老金,金望北。”
話音未落,一個黑影跳上牆頭,語帶顫抖:“下面可是天寶賢弟?”
“天寶哥哥受傷了,我是他弟弟,洪天澤。”
“弟弟?洪天澤……莫非,莫非是三佛齊回來的?”
“正是。”
黑影跳回院子,隨著一陣搬動重物的聲響,在院門的位置露出一個通道,十幾名手持兵器的鄉民跑了出來,為首的是個相貌粗豪、體格健壯的漢子,他先衝著洪天澤拱拱手,“在下劉波。”
“洪天澤,陀畢羅。”
劉波的目光落在不遠處戒備的軍士身上,突然激憤起來:“官軍竟然今日才到,真是——”
洪天澤見這些鄉民不但個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且多有傷在身,知道他們堅持的不易,急忙解釋:“劉兄,他們不是左近駐軍,乃是我家姑丈麾下的水軍。”
劉波昂天冷笑幾聲,“哈哈,倒是我想的太美了——也是,官軍哪裡理會得我等草民的生死!”
洪天澤深深的鞠躬,“劉兄,我家莊子也被韃子軍攻破了。好在有貴莊劉洪及時趕到示警,折損不是很大,天澤在此謝過了。”
“他還活著!?”
得到肯定的答覆,劉波和龜山堡眾人臉上第一次現出喜色,“他是在下族兄,還以為也被韃子害了呢。”
心情稍微好了些,劉波這才把洪天澤和陀畢羅往院子裡讓,那10名軍士則在牆外戒備。
走進院門,洪天澤才發現這個長寬不過十丈左右的院落裡面竟然擁滿了人,粗粗的估算下,大概有一兩百人。劉波把老弱婦孺和傷者都安排在議事廳內,其餘的青壯年都在院裡棲身,雖然都滿面塵灰,但眼神堅定,不見絲毫的怯懦。
在院子中間的石几上落座之後,劉波一五一十的把他們逃難的經過說了一遍:蒙古兵攻破寨牆之後四處縱火殺人,他帶著數十名莊客突圍失敗,便躲在一處偏僻的水塘中,潛在水下,用蘆葦管吸氣,這才逃過一劫。等到火勢變大,蒙古兵退出,他們才敢出來,到處搜救,把倖存者集中到此處,待到敵軍遠去,再出來把遇害的村民屍首放在一起燒掉、集中安葬。
劉波用極其平淡的語氣講述完家鄉的遭遇,慘笑兩聲:“俺一家八口,父母妻子同三個孩兒,俱都葬身火海,只剩下俺孤身一人,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