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當時我真想鑽進炮樓子揳死他幾個,給娘報這個仇。可是……”他眼睛一轉,問:“我姐夫呢?”
“他到院裡去了,有什麼話你只管講吧。”梁玉環說。梁邦搖搖頭,出了口長氣,坐在炕沿邊上自言自語地說:“幹我這個差事,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叫個什麼!”汪霞覺得這個時機應該張嘴說話了,欠欠身子,略向前一挪:“既然邦哥沒把我當成外人,我就插一句。說實在的,俺們村凡認識你的人,都知道你是孝子,如今你又在城裡混著有名氣的事,要是我嬸子這麼不聲不響地掩埋了,別說親戚朋友看不下去,就是我,也覺得大不應該。”
“看怎麼個不應該呢!”玉環接過來說。“你要真的不聲不響地掩埋了屈死的老孃,得讓街坊四鄰笑掉了大牙,當家族門點你的脊樑骨,就是你姐姐我,也難出門見人……”
梁邦煙不離嘴地狠勁吸,兩個人的話語像利劍戳著他的心,讓他疼痛難忍。早先,他也是這村裡的一個勤勞、正直的農民。村裡從有公開的抗日組織時起,他就是“青抗先”的一員。從被鬼子抓走,迫逼著進了警備隊,他覺得自己像塊沾染上墨跡的白綾子,很不願意見熟人,所以從離開家,雖說路途不遠,也沒回來過一次。他抱著過一日少倆半天地混;特別被調到夜襲隊後,他更感到自己在步步朝著懸崖邊上走。怎麼止步?怎麼脫身?他總也想不出個辦法來。積極辦法沒有,走消極。每次隨夜襲隊出去,他常囑咐自己:“能過去就過去,苦害了別人,自己的下場也不會甜。”今天,見到母親死得這麼慘,他確實想上炮樓去拚一傢伙。但是,拚了以後,是不是還能出得來?即使是能出來,自己又能到哪裡去呢?他朝八路軍這邊想過,又覺得八路軍不會原諒他這樣當特務的人,即使原諒他,又怎能立竿見影,拿據點、殺鬼子地替他報冤仇?就說行,又在哪裡去找見這八路軍?要不等把孃的後事辦完,找找村裡的洛群。洛群在頭“五一”是村農會主任。雖說現在村裡有據點,他一定還會偷著和八路軍聯絡的。不過偷著的事,別人很難知道。要是我這樣當特務的人去問,保準人家腦袋一搖,說出一百個不知道。要不,進炮樓撂倒幾個鬼子再去找他?可是,撂倒幾個鬼子以後,我……
梁邦左想了右想,一扭臉,又看到停在外間屋床板上的母親。母親被炸子打中胸部,傷口足有茶碗大。雖說塞上棉花纏上布,血水還是浸透了壽衣。“母親啊!生養自己的老孃啊!為什麼讓我的老孃落了這樣的結果?這難道就是我當偽軍、幹武裝特務的報應?我沒有殺過人,放過火,綁過票,詐過財,欺侮過婦女呀!”
梁邦心裡正像走馬燈似的不停止的瞎想著,玉環火上澆油地說:“看你這五尺高的大男子漢,還在府裡混‘官’事呢,怎麼就掏不出辦法來呢?……”
梁邦像捱了一鞭子那樣疼。他眨眨眼,很坦白地說:“姐,我不是不想辦法,我也不是就瞪眼瞅著老孃這麼死,可我總覺得我想的辦法做不到。你是我親姐,有什麼好辦法就儘管說,保準你說到哪,我會做到哪。”
根據以往梁邦聽話的勁頭,玉環就想攤牌。她剛要開口:“要我說,”汪霞伸手一捅她,她假裝嗓子眼裡有痰,連連咳了幾聲。汪霞把話接過來:“指望婦道人家說可不行,邦哥。主意還是你自己拿,別人參謀參謀倒可以。你不是說你想的辦法都覺得做不到嗎?你淨想了些什麼辦法!拿出來給家裡人唸叨唸叨有什麼關係?”她扭臉又對玉環說:“你說呢?嫂子。”
“霞妹說的是呀!你說給我們聽聽。”
梁邦兩眼稍稍一眯,隨後,驀地站到地上。他探頭望望黑咕隆咚、沒聲沒響的外間屋,朝他姐姐走近兩步,說:“要想給娘報冤仇,只有一條道,投八路去。不過,我也為投奔八路犯著愁:一、誰知那八路軍在哪?二、即便知道了,找了去,人家八路軍是否相信我這種當特務的人?……”
梁邦的聲音很低,但是,每個字在汪霞聽來,都很清楚。於是,對他的擔心馬上打消了。
“小邦,要是按你的想法,姐我真給你找見八路軍,讓你為娘報仇投過去,你是不是真願意?”玉環又向實處砸了一句。“姐,只要八路軍信任我,我就投過去!我是個武裝特務、夜襲隊的人,可我沒殺過人、害過命、狠勁的坑害老百姓,我能重新做人,帶罪立功!”梁邦像已經投奔了八路軍,他的思想完全在汪霞面前剖白開。
汪霞追隨梁邦的話尾問道:“要真的見到八路軍,那你怕不?”
“大掃蕩前,這屋裡也住過八路軍。我又沒做過大的虧心事,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