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之雞耶’,臣只好批‘閹雞’……”
他沒說完,乾隆笑得一口茶全噴了出來:“批得好……朕一向以為你只會終日板著個面孔,不料還有這份詼諧!”孫嘉淦嘆道:“臣只能循理而行。侍君有侍君之道,事友有事友之理,待下有待下之情,臣說的是實事,不敢在這金闕之下與人主詼諧。”他又恢復了莊容。
乾隆正在興頭上,忽然又聽孫嘉淦這番言語,談興頓時又被衝得乾乾淨淨。他看出孫嘉淦內心那座牢不可破的城府了:侍君、事友、待下,都自有一個不可逾越的規範,在這個自定的規範面前,越出一步他也是不肯的。乾隆感念之下肅然起敬,緩緩回到炕上盤膝端坐,說道:“你十九歲手刃殺母仇敵,二十五歲入清秘之林,成國家棟梁,得之於聖祖,顯之於世宗,到朕手裡,要拿你當國寶用。好自為之,有事可隨時進來面陳——跪安吧!”
待孫嘉淦從容辭去,乾隆才想到自己還沒進晚膳。看自鳴鐘時已將酉正時牌;只初夏日長,天色尚亮,還不到掌燈時分。高大庸見乾隆滿面倦容,忙過來輕輕替他捶背捏腰,口中道:“主子實在是乏了。方才老佛爺那邊過來人問,奴才說主子正在見大人。老佛爺傳過來話:今個兒和幾個福晉去大覺寺進香,也彼此乏了。叫主子今兒不必過去請安了。奴才給您松泛一下。……他們御膳房來人,問主子怎麼進膳。奴才說主子從早到現在沒鬆動,未必有好胃口,油膩的斷然不適口;用點家常的還能進得香。御膳房照奴才說的,熬了一小鍋小米粥,香油拌鮮黃瓜,老鹹芥菜。您多進點,奴才也就盡了這點子忠心了……”
“好。”乾隆一邊聽他嘮叨一邊“嗯”,眼見一個宮女端著一個銀條盤,裡邊擺著一碗小米稀粥,一小碟子拌得噴香的芥菜絲,一盤碧綠的黃瓜,還有四個棒子麵做的小饅頭。另有腐乳、豆瓣辣醬、韭花——果真是老農們常吃的村飯,往面前一放,立刻便勾起乾隆的饞蟲兒。他的眼放出喜悅的光,看著那個條盤道:“將這個條盤換成木製的!”那宮女答應一聲,頃刻之間便換了一個原色黃楊木雕花盤。乾隆這才動著,竟一下子喝了兩碗粥,吃了兩個饅頭,又夾了一著芥菜,嘴裡咯蹦咯蹦嚼得又響又脆,意猶未盡地笑道:“太監還是要用保定人,保定人就是會侍候!這一餐進得香,從沒這樣吃過,朕都有點忘形了。”
高大庸呵腰兒答道:“主子說的是,京油子,衛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麼!當年張老相國(張居正)的太老太太從湖廣一路進京,到哪都是山珍海味,雞鴨魚肉。偏到保定縣,就是進的這種餐,老太太到北京見了兒子,頭一句話就說‘一路都沒吃飽,就在保定吃了一頓飽飯。”張老相國是個孝子,立刻傳諭保定縣令補保定府的缺——當奴才有當奴才的訣竅,得會揣摩!“
“此所謂盜亦有道,”乾隆突然想起孫嘉淦說的“三習一弊”,遂笑著背了一段《列子》:“夫妄意室中之藏者,聖也;入先,原也;出後,義也;分均,仁也……”高大庸眨巴著眼,懵懵懂懂說道:“這都是大人們的事,奴才可當不起……”乾隆想想他的話,越發禁不住捧腹大笑:“說的好……大人們裡頭也有盜,走,到皇后那裡去!”
乾隆到鍾粹宮時,天色已經黑定,不待宮女稟報,乾隆一腳便踏進去,卻不禁一愣,原來紐祜祿氏和棠兒都在。皇后坐在榻上吃奶子。紐祜祿氏侍立在一邊。棠兒跪在一邊,兩眼哭腫得桃兒似的正在訴說什麼。見乾隆驀地進來,三個人都吃了一驚。紐祜祿氏跪下,棠兒伏身不敢抬頭,皇后站起身來,微一屈身,從容說道:“皇上見過人了?”
“你們這是弄的哪一齣啊?”乾隆笑嘻嘻道:“今兒是忙極了,早上五更起來到現在,連更衣的工夫都沒有,腿都坐麻了……還有笑話兒呢,孫嘉淦今兒說……”遂將孫嘉淦說的那兩個考生的破題背給皇后聽。又問:“棠兒怎麼到這宮裡來了?沒見著老佛爺麼?”棠兒忙偷偷拭淚,說道:“奴婢給老佛爺請過安了。今兒老佛爺乏,沒在慈寧宮多呆,就便兒過來給娘娘和貴主兒請安。”乾隆便叫起,說道:“傅恆一時還不得回來。他在山西主持丈量地土,勸減佃租。還在黑查山和晉西一帶平息白蓮教教匪暴亂,要開倉賑民,還有盜戶要安撫。差事辦得很好。你要家裡需用什麼,只管稟告娘娘,自然盡力照應的。”
乾隆說一句,棠兒答應一聲,她挺著個大肚子,行動已很不方便。乾隆有心叫她和紐祜祿氏都坐下,躡嚅了一下還是嚥了回去。皇后心裡雪亮,也不說破,淡淡微笑道:“棠兒,天也晚了,皇上很乏,你們就退出去吧。不要聽外頭那些烏七八糟的閒話。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