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大氣涼,要下雨呢……請先安置,好麼?”
“晤……”
“主子!”
“唔,唔!”
乾隆身上一顫,才從忡怔中憬悟過來,掏出懷錶對著簷下晃動著的燈光看看,還不到亥正時牌,因見嫣紅和英英抬著一大木盆熱水向東廂屋,便問道:“我住東廂?北屋正房誰住?”
“正房貼著外牆,已特爾幾個夥計在那裡守夜當差。”紀昀自家心中也被方才光景震撼,擔心乾隆受了驚,熱身子涼風撲感冒,聽他聲音並無異樣,心裡略覺安頓,忙陪笑道:“這是傅老六、佳木(阿桂)、劉老倌子(統勳)我們幾個合計的。哪裡安適住哪裡,請東翁見諒!”他沒有說完,乾隆已進了東廂。嫣紅和英英便關門。
紀昀知道乾隆要沐浴,因惦記著有送來的邸報和奏議節略,匆匆趕進上房,卻見是吳瞎子坐班當值,桌上燈下放著一寸來厚一疊文書,用桑皮紙打著封條。因間:“是誰送來的?他人呢?”
“是臬司邢建敏送過來的,當時就走了。”吳瞎子起身笑道:“我也是剛剛出去走了一遭回來,看看廟裡有沒有蹊蹺——喏,鐵頭蚊這傢伙還到湖底爬了一圈——萬事平安。您只管放心!”紀昀這才留神,鐵頭蚊換了一身寬寬鬆鬆的大袍子,坐在南窗下小杌子上正在喝姜蒜辣湯,唏溜得滿頭大汗,因笑道:“你這鬼東西,老燒刀子酒不是更好麼?水底下滋味如何?”說著便拆封。
“這勾當您老爺子就外行了。”鐵頭蚊揩著汗笑道:“水底下涼極,五臟都凍得收斂了,要薑湯進去衝化克散發表,體氣才不得受害。燒酒是個急暴熱性,下肚裡冷熱相激,只暖和一時,其實是傷了脾胃去暖身子,日子久了要得屁眼風的……”
紀昀一頭聽他拉狐閒話,微笑著一件一件揀看文書。先看邸報,報載“聖駕已抵泰安,有旨即行南下,不事泰山之遊”。紀昀不禁一笑,又有盧焯到清河蒞任河防總督,請旨將三名冒貪治河錢糧的河防巡檢河泊所長吏革職拿問,詢明正法的奏摺。還有陝北賑糧,民眾歡躍感戴皇恩,百姓自動到廟進香,“祈我皇上萬壽萬康”的折片,還有說甘肅普降甘雨,“墒情之好,為二十年僅見,此皆皇恩浩蕩,深仁厚澤感恪上蒼,使生民得福。種糧牛具鹹己備足,可望冬麥及時下播”云云……還有一封厚厚的火漆通封書簡,卻是阿桂寄給自己的,封面上屬明“曉嵐公親啟,阿桂謹拜”字樣,剛要拆閱,英英匆匆走進來,說道:“主子像是感了風寒,說有些頭暈,叫先生過去呢!”
“是!”紀昀忙答應一聲,指著鐵頭蚊道:“你立即去見尹繼善,派郎中來!——他不要親自過來,隨時聽候旨意就是了。”說罷拔腳出門徑奔東廂而來。這一來連吳瞎子也不免著忙,跟腳出來,見只有巴特爾站在門口,似乎有點心神不寧地東張西望,便湊過去,說道:“我站一會,你這院裡各處走走——”話沒說完,巴特爾硬撅撅頂了上來:“你走走的——我的不!”
……紀昀忙忙地進屋,一邊請安,一邊覷乾隆氣色。卻見端木良庸也跪在床前,面向乾隆雙手箕張,給乾隆發功療治。乾隆面色微帶潮紅,半臥在床上,手裡還拿著一本《資治通鑑》,仰臉看著天棚,轉眼見紀昀神色惶懼跪在一邊,說道:“興許是熱身子著涼,略有點頭暈,不妨事的。”聽屋外聲氣,一笑,又道:“你聽聽,已特爾說‘我的不!’硬得石頭一樣!上回跟娘娘也是這麼說話,娘娘賞了他一顆東珠呢!蒙古人,血性好漢吶……”紀昀見他精神還好,略覺放心,叩頭說道:“奴才千不怕萬不怕,最怕的就是病。既然身子欠安,住在這裡就不相宜,還是城裡去好……這廟裡總覺是陰氣太重,奴才有些心障呢!”
“你這儒學大宗匠,還信這些個?”乾隆見嫣紅捧著參湯上來,欠身只喝了一口,搖頭說“不要——賞你喝了——老年到跟前來,給我扶一扶脈。”
紀昀忙應一聲放下文書,跪地膝行數步,用小枕頭輕輕墊了乾隆左臂,叩指按脈凝神灌注思索。乾隆由他診脈,問端木良庸道:“據你說來,這位坐化的老僧就是胡宮山了?……這個人聽祖父給我講過。他原是三藩之亂前,吳三桂派到北京的坐探,在太醫院臥底。後來為聖祖感恪,棄暗投明,有擎天保駕之功啊……為了一個女人,情場失意歸山隱居……想不到能活到這把年紀,又在這裡和我一面而別……這裡頭曲折顛沛,悲酸動人,是好大一部傳奇啊……”“我也聽家祖說過。”端木良庸想起自家遭際,為了愛上一個宦家小姐陸梅英,被逐出家門,幾乎潦倒橫死異鄉的往事,心裡真的一股悲酸上來,忙收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