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群烏合之眾!”福康安笑道,口氣裡略略帶點掃興,“大炮,真是好物件——兩炮轟出去,他們就散了!”他頓了一下,又道:“這裡留五十個人,至少點三百支火把守護,有單獨逃出來的,見一個拿一個。放三枝起火……綠色的,告知旗營原地待命,這一百五十人跟我們進營搜尋,只管滿村吆喝,讓他們聚不成團兒,等到天明大軍進營裡外搜捕!唉……這仗打得沒味兒……”
搜捕幾乎沒有受到一點抵抗,福康安這一仗打得真是異樣乾淨利落。蔡七和這股子山東土匪都毫無野戰經驗,且又人心不齊,原是逃進蔡營這三不管地面躲避“乾隆爺迴鑾”的權宜之計。大炮一轟,全都發懵了,多數的逃到野外鑽樹叢子爬壠溝,有的找空房子鑽碾盤有的混進“良民”堆裡裝客商,只有兩個土匪劫持了村北一戶人家踞房堅守,喊了兩句“投降不死,不降點天燈”,也就伏首就擒。混人堆兒的禁不住那些妓女指認。倒是搜蔡七,頗費了點事,他躲進一口報廢了的煤井裡。傷了兩個衙役。衙役們有辦法,架上柴充上辣椒胡椒點著了,用風斗足足鼓了一個時辰,拖出來已經是半死了。福康安一聽捉到蔡七,拉了劉墉便走:“叫葛逢春在這料理。所有人犯串串兒在棗莊示眾——富揚、人精子,咱們走!”
一行四人解驂乘騾返回棗莊,恰是辰正時牌。此時闔鎮商賈百姓早已轟動,萬頭攢擁聚在鎮北翹首北望,將鎮口官道擠得水洩不通,濟寧府知府葛孝化率同知、教諭、豐縣縣丞、訓導通夜不息快馬趕來,還有駐豐縣綠營管帶,把總等幾個武官,都是官袍靴帽鮮明迎在道口,棗莊縉紳富豪梁氏崔氏宋氏為首,已在鎮口搭起綵棚,香花醴酒鼓樂吹打,比賽社會還要熱鬧了十倍。眼見他四人由二十幾個衙役簇擁著遠遠過來,綵棚裡有人高叫一聲,“欽差大人得勝歸駕,燃炮羅!”頓時,十掛萬響爆竹齊鳴,竟似猛雨般響成一片。縣丞指揮著衙役拼命推擠漸漸合攏的人衚衕,忙得滿頰熱汗。劉墉在騾上遙看如此風光,忙勒韁退後讓福康安居前,福康安笑道:“你是正我為輔嘛!別那麼小樣兒。往前些,我稍後,並轡齊軀!”劉墉這才稍稍向前,仍是和福康安錯後一步“並轡”徐行。此時葛逢春率眾衙役押著近二百土匪俘虜也遠遠出現在地平線上,衙役們一個個精神抖擻,威風凜凜提刀夾行監行,土匪們繩捆索綁鐵鎖鋃鐺串成串兒蹣跚易行,蔡七半暈半醒戴著柞木硬枷,項插亡命旗歪在騾車裡,顛簸著逶迄漸近。人們越發鼓譟湧動,不知誰高聲喊道:“好——乾隆老佛爺萬歲!萬萬歲!”頓時響起一片此伏彼起參差不齊的呼應聲……
須臾鞭炮聲止,鼓吹細樂聲中劉福二人緩緩下騎。葛孝化率一眾官員打袖撩袍跪叩下去,眾縉紳也都跪下,不知不覺間,上萬的人安靜下來,竟也都長跪在地。葛孝化為首說道:“卑職等恭迎二位欽差,給福大人劉大人請安!恭賀二位大人剿匪全勝凱旋!”
“媽的個蛋!”福康安扔了鞭子,笑道:“真不知道你們這些混賬是幹甚麼吃的!”也不理會這群官,上前挽起縉紳裡跪在前頭的一位老者,一臉孩子氣笑道:“老人家請起!我們年輕,不敢當這個禮!”又向跪著的百姓團團抱揖,含笑說道:“父老鄉親們請起!請起……”劉墉見他這般作派,心裡也自佩服,轉身含笑對官員們道:“諸位大人也請起!待會回衙我和福大人自然要接見諸位的。葛大人要預備著交接人犯,騰房子關押囚禁,都是你的差使。蔡七一犯要特嚴關禁,檻車解送刑部,出不得半點差錯的……”福康安卻只顧和縉紳們拉話寒喧:“不才們有何德能?這是上仰萬歲爺如天洪福,下賴軍民一體同心共成壯舉!蔡七一眾逆匪一網打盡而我軍幾乎一無傷亡……我再忙,你們的賀酒一定喝的。請衙門裡見。”和眾人拍肩拉手的就親近到十分。
當下眾人呼擁返回徵稅所衙門大院,就議事廳內外擺了四十桌大筵,文武官員和紳士擠擠捱捱滿堂,有功衙役密密集集一院,也沒有甚麼異樣的水陸珍餚,只是鼎烹豬羊樽開泥封只情胡吃海喝。觥籌交錯間,人們目有視必視福康安劉墉,口有言必言福康安劉墉。福康安對眾官員不大兜搭,親自給衙役們頒發賞銀,輪桌勸酒,大說大笑著議論夜來一戰。劉墉怕冷落了這群地方官,略與眾人周旋,徑自坐了廳東官員席面,邊吃邊詢問地方錢糧治安風俗民情拉長說短。一時福康安回來,已是微帶醺色。他雖只有十六歲,卻已是頎身正立,穿一身天青夾袍套著玫瑰紫巴圖魯背心,星眸顧盼間神彩照人,在滿屋綺羅袍褂翎頂輝煌間更顯得鶴立雞群。在廳心立定了,左手舉杯,右手一撩辮梢,說道:“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