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是官員的爪牙!”紀昀滋滋地抽著煙,“爪牙撲在身上又抓又撕又咬,百姓直接感同身受,若論心裡的恨,比恨官還要切齒。所以甘肅的案子,凡牽連到此輩人物,不必請旨,刑部就能辦,該打的該枷的該流的一例成依律從嚴發落。”他一邊說,阿桂一邊“嗯”,說道:“回頭和劉公議議,這是我們就有的權。我的想頭借這案子嚴辦一批敲骨吸髓的爪牙,可以示朝廷至公至明的大義,給一些鼓譟不安的百姓出出氣透透風兒,戾氣只怕就少些。只是不能顯著軍機大臣們太心狠手辣了,也不能太順一些刁民的心。有一等不安份人,日日盼著大亂,恨不得狗屎盆子扣了天子明堂,恨不能所有官員一古腦兒殺盡了才解恨出氣,也不能遂了這起子小人的願!”他正說著,突然衝窗外喊道:“那是老馬麼?你這冶遊神怎麼跑這來了?進來吧!”
“哎!來了!”馬二侉子正拾級上階要進書房,聽阿桂叫自己,冷丁地嚇了一跳,忙滿面堆下笑,三步兩步進了花廳,果見阿桂盤膝坐在榻上,手拈著葡萄乾兒品嚼說話,紀昀在榻下卷案旁握著烏木大煙鬥剔煙油兒,便乾淨利落打了兩個千兒笑道:“早聽人說桂中堂文武全才,武功高強賽如黃天霸,果不其然!您又不臨窗,窗戶上又糊著紙,我在院裡走就聽出來了!”
他這一頓“武功高強”奉迎得不三不四,紀阿二人都是一怔,聽著又復大笑,阿桂笑得身上顫,說道:“下回見我該是飛簷走壁鐵布衫刀槍不入飛鏢打出二百步穿楊落銅錢了!——你從這竹簾子看,看不見你進院子上臺階麼?”馬二侉子順他手指往外看,不由的也笑起來,故作小丑叨了一句戲詞兒:“喂呀呀——原來如此!”因見案上搭著兩張宣紙,上頭墨跡縱橫尚未乾透,湊近了問道:“那有這麼長的中堂聯子?敢怕是楹聯吧?上回我弟弟打廣裡過來,他在那開著字畫店,把桂爺賞我的字掛出去當門面,誰知有個扶桑國的富客,出價六百兩硬要買去——今兒既寫字兒,二位大人索性再賞我一幅——”說著看那楹聯,只見黑頓頓的顏體寫著:堯舜生,湯武淨,五霸七雄醜未耳,伊尹太公,便算一隻要手,其餘拜將封侯,不過搖旗吶喊稱奴婢。四書日,五經引,諸子百家雜說也,杜甫李白,會唱幾句亂談,此外咬文嚼字,大都沿街乞討鬧蓮花。
馬二侉子笑道:“虧這番議論,是戲臺楹聯吧?便宜了戲子們!”
“那是皇上給圓明園新修戲臺寫的主聯,別瞎議論!”阿桂說道:“東頭那幅是紀公的次聯,你看如何?”
馬二侉子聽是乾隆御筆嚇得心裡一沉,忙轉過東邊看紀昀的,卻是隸書:出將入相,仔細端詳,無非藉古代衣冠,奉勸眾生愚昧。
福善禍淫,殷勤獻演,豈徒炫世人耳目,實為菩薩心腸。
心下惦啜,婉約工巧,自是紀昀的好;若論氣勢雄闊議論奇偉,比起乾隆一聯就差得遠了,已是品評出高下,口中卻道:“皇上的聯氣概宏大別開生面,紀公議論深邃道心精微,與主聯表裡相彰,真稱得上是珠聯壁合!”說著不住稱羨,又誇“字好”。紀昀笑道:“你這人就是善拍馬屁!真正字寫得好的不是我也不是阿桂,是劉墉,功底紮實又求新變意,連尹繼善也不能望其項背!你這馬屁精上回說硯好,又說硯銘好,我刻了一方給你留著。聽說去了怡王府,又說門窗好,我去看看,木雕十八學士過瀛洲,也並不出色,問你,你說是紫檀木的,原來是質料兒好!”馬二侉子一眼見壓卷一方新硯,取過來看銘:工於蓄聚,不吝於挹注,富而如斯,於富乎何惡。
不禁合掌笑道:“這必是給我的了,謝中堂爺的賞!——這年頭兒除了到深山野林裡漁樵耕讀,哪裡不要拍馬屁呢?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我就盼自己善拍各種馬屁,那就到處兜得轉了!”
“善拍各種馬屁!”阿桂一口茶吞得幾乎嗆著了,和紀昀二人都是仰身大笑,許久才喘過氣來,說道:“改日閒一閒再聽你拍,叫你的天津廚子單給我和紀昀做河豚魚吃——你把吳尚賢的情形兒寫個小傳出來,還有他和緬甸國王的過從人事也都寫進去,御覽之後不定還有旨意給你去辦差。給吳尚賢寫一封信,好生聯絡蚌築土司,說明朝廷恩意——吳尚賢的茂隆山場地理位置也說清楚。張允隨也有摺子,只是說得不甚明白,蚌築是緬甸那邊還是我們這邊都沒寫清楚。”
馬二侉子一口一個應承“預備河豚”,聽他改口說正經事,忙改容稱“是”,又道:“蚌築是卡瓦土司,在永昌、順寧邊界。哥子叫蚌築,弟弟叫蚌坎,下頭子侄幸孟、莽恩、莽悶三人分掌地方,屬雲南版圖,不屬緬王管轄……”他約略說了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