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中堂爺既有這鈞諭,我這就給吳某寫信,他是個能幹人,不至於疏露害事的……”他說著,阿桂頻頻點頭,紀昀也聽得極為專注,苦於沒有研究過地理圖志,只是從政務沿革上大致理會而已。一時馬二侉子說完,見二人無話,又不能和紀昀說私事,便要起身告辭,含糊說道:“紀中堂要的宋版紙、宣紙和薛濤箋都運到了,回頭叫盧管家或者老魏頭去朝陽門外碼頭提貨——我來就為這個。請大人們寬坐,我且回去了。”
“你說起購貨,我倒想起要問你。”阿桂笑道:“上次去傅六爺府,見兩根長鐵管子,說是紅毛國進來的,沒有縫兒。也就茶碗來粗細。問他府裡,沒一個人知道做甚麼用場。是你給他買的吧?”“那是康哥兒要的,他想仿造西洋炮。”馬二侉子笑道:“別小瞧了那管子,論斤買的一兩銀子不到三斤。康哥兒說要又細又長又結實炮彈才打得遠……”
紀昀和阿桂不禁對視一笑:這個福康安就是不安份,居然要在府裡試著造炮!馬二侉子道:“我跟六奶奶回話,哥兒要照西洋畫兒畫的和貢來的洋炮艦圖樣造炮,斷然使不得。洋人造炮那是極講究的,圖式圖樣,炮架機件兒都配套兒,不能看看模樣就動手造,炸了鏜要出人命的!六奶奶慌了,嗔著福哥兒‘上回池子裡試炮船,一炮就把船龍骨給蹬成兩段,還不肯改!’叫人往裡頭塞了鐵丸子,火燒得蛐蟮似的七扭八彎……康爺還沒回來,回來了準要拿老馬當出氣筒兒呢!”他又拍掌又嘆氣又搖頭,一臉沮喪。阿桂和紀昀都笑。阿桂道:“這個馬屁沒拍響。由我和福康安說話,傅恆也一定要訓斥他的。私造火炮,不管理由多麼堂皇,此例不可開。你陪他個小心,沒事的。”還要往下說,王成匆匆進來稟道:“老爺,內廷王公公來傳旨,叫您遞牌子進去呢!”紀昀道:“既來傳旨,快請進來!”王成道:“他說就在門外等著,一道兒進宮,在養心殿見駕。”紀昀便忙蹬靴換袍掛朝珠戴冠,口中喃喃道:“這會子叫進,會有甚麼事呢?”
“你只管進去,別忘了把這兩幅楹聯帶上。”阿桂笑道:“沒準是圓明園裡叫你踏看景緻,給匾額題詞兒的。”說著也站起身來,待紀昀更衣過了,同著馬二侉子前後一道出府,卻見王八恥勒著韁繩站在門首下馬石旁。阿桂笑道:“王頭兒,是你來傳旨?”王八恥早瞧見了,笑著迎上來打千兒,說道:“桂爺您在這?卜禮到您府上,有旨叫您也進去呢!”紀昀便忙著喊轎,看看天已陰了上來,又叫人“帶兩副雨具,把我的朝珠給桂中堂取一付來。”家人們忙成一團侍候。馬二侉子一眼見和砷騎著騾子遠遠過來,笑嬉嬉迎上去一個揖兒:“恭喜你進鑾儀衛,這一回真的是官,一步登天到天子眼前了——你來的不是時候,走,老東來順我請你吃涮羊肉去。”阿桂紀昀無心再理他們,各自升轎呼擁而去。
待到西華門外下轎,天已經完全陰沉下來,這裡門外原來是張廷玉的賜第,再向北是太醫院,都已拆平了,足足上百畝一片空場。張廷玉原來書房西的一片海子和太醫院的幾株老烏桕樹都被灰濛濛的靄氣籠著,依稀可想當日風貌。平坦坦一大片廣場上空濃雲重壓,一層層的雲頭或褐或褚或灰或白,不安份地湧動著擁擠著,覆蓋得紫禁城灰濛濛暗黝黝的,涼風襲來,轎中帶出的滿身熱氣一洗盡淨。突然一聲沉雷,雲層後的電閃破縫而出,遠處颯颯的雨聲略略帶著腥味裹近前來。阿桂和紀昀隨王八恥進來,過武英殿玉帶橋,由北入隆宗門到軍機處,雨點兒追在身後也不緊不慢隨著,竟沒有淋著。見劉統勳還在伏案疾書,兩個人才鬆一口氣。阿桂見他專心致志頭也不抬,笑道:“太暗了,劉公該掌一盞燈吧?”
“是啊,不知不覺天就黑了!”劉統勳放下筆,一望窗外,見雲翳龍樓雨灑天街,不禁莞爾一笑,“我還以為傍晚天暗了呢!原來下雨了。”便向紀昀伸手,“煙給我一點,還是你的關東老葉兒好!”紀昀忙遞煙荷包笑道:“頃刻見駕,煙鍋子收拾好,別象我那年金殿晤對靴中失火——批甚麼文章,這麼用心的?”“一件人命官司,刑部送上來各造口供對不上,時間也不合,真不知他們怎麼弄的。我逐一劃出來批出去重審!”劉統勳喟然一嘆又一笑,“我見皇上從不抽菸,你放心,我的靴子走不了水!”說著用左手揉捏右腕。
阿桂原本站著等王八恥來傳話,看看天街兩簾如織,沒有人過來,便坐了繡花瓷墩上笑道:“那麼費事的?要是我,‘所擬有疑,情事不合’打回去就是了!”劉統勳搖頭道:“他們辦事馬虎,逐條批,是讓他們明白該怎麼辦。你們留心一下史藉,漢唐宋元明,一個朝代各種案例上下其手顛倒判斷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