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但若人命案子舞弊起來,這個朝代就快到山崩地裂了。所以說‘人命關天’,這個‘天’就是朝廷的氣數。《春秋》裡說‘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就講的這個理。”劉統勳歷來務實苦幹,在二人眼中是個忠誠勤謹宰相,說出這番話,是在法司位而鳥瞰法司,學術宏大,夠得上治世輔臣品位。想不到如此叢繁的政務中,他還能讀書如此精微燭照獨出心裁,真讓阿桂和紀昀有刮目相看之感了。沉默有頃,紀昀才問道:“原說今兒休假的,皇上怎麼突然召見?”
“隨赫德明日辭駕回天山大營,皇上要向他面授機宜。”劉統勳深深吸了一口,用拇指按著泛起的煙沫,說道:“這樣,原來預備明日接見阿睦爾撤納臨時改到今日。這是大事,我們軍機處要陪皇上見他。”
正說著,王八恥雨地裡打著傘快步進來,懷裡還抱著幾件黯青墨翠的衣物,口中說道:“皇上賜劉統勳阿桂紀昀各人油衣一件,著即進養心殿見駕!”說著三人早已離席伏地謝恩。王八恥逐一分發三人。到手看時,是荷葉綠繚綾掛裡——單這已是十分名貴了——外邊似乎是甚麼禽獸的毛線織的,沒有染色,手摸上去油潤光澤,中間還有一道夾層,細捻似乎是細洋布掛了幹油,三層合起也不過半斤上下,薄輕柔韌,竟都沒見過。王八恥看著他們著衣蹬油履,笑道:“是羅剎國進貢的,野鴨絨線織了油浸晾乾的,統共只有八件,皇上孝敬老佛爺兩件,三位軍機一人一件,尹繼善傅恆嶽鍾麒也有。皇上自己還是日本國貢的那件海鷗絨的,沒捨得換呢!”三人聽得心裡一暖一烘,都覺無言以對,頂了斗篷,跟著王八恥衝雨而出。
“啊哈,這個油衣穿了果真精神!”三人魚貫入殿,乾隆正在東暖閣端著杯子踱步,置杯笑道:“連劉統勳瞧著都年輕許多!”見他們伏地叩頭,吶吶著要謝恩,一擺手叫起,說道:“你們的心朕知道,不必說了吧——紀昀的楹聯寫好了沒有?”紀昀忙從懷中將夾著的宣紙取出,雙手捧上道:“臣字學不工,近年來文牘公案等因奉此,文學也漸荒謬,主上見笑了。”
乾隆接過了,沒有展看便放了炕桌上。大約因為剛剃了頭,他的精神面色看去都十分好,只是笑容裡仍帶著掩不住的憂鬱沉悶。乾隆一邊命三人木杌子上坐了,自己也上炕盤膝而坐,看著外間風雨如晦,良久說道:“已經著太監去宣阿睦爾撤納,在乾清門見他。這會子是個空兒,一件是王稟望,一件是高恆,兩大案子議決一下,不要再拖下去了。”
自回京第二天,劉統勳已調集兩案所有案卷給阿桂和紀昀審看過了,聽乾隆這樣說,兩個人都看劉統勳。劉統勳彷佛胸有成竹,端坐在杌子上,外面雲層中竄躍的閃電時滅時明,照得他鐵鑄的面龐有點陰森。良久,他一欠身說道:“已經發文寫信給尹繼善和傅恆,他們的迴文還沒到。”
“昨晚收到了他們的密摺。”乾隆靜靜說道:“摺子都寫得很長,總之只有一個字——殺。”
天空中霍地一明,珊瑚枝一樣紫色的閃電倏地一閃,耀得大殿通明雪亮,象一口大鍋被鈍器猛地砸破似的,天上“嘎蹦”一聲脆雷響震撼得鑲玻璃窗都慄然抖動。
“這真是獲罪於天,無所禱也!”乾隆也被雷聲震得一悸,隔玻璃望著晦暗如磐的天穹,幽幽說道,“朕反覆思量過,崇禎何償是無能之輩?到了他手裡才整頓吏治,那就晚了!朕讓曉嵐遍查史藉,沒有哪一朝哪一代是整頓吏治亂了官場,亂了天下的。越是早辦越是容易挽回,越是遲疑瞻徇左右顧盼,到不可收拾時那就噬臍難悔!”
又一陣沉沉的雷聲,隆隆的響震中乾隆的話安詳利落,字字擲地有聲:“有人跟朕說,如今天子聖明,宵小之輩斷無亂國之理,還有人舉出陳平傳,以為陳平私德不淑也能致漢子太平。朕說這是胡說八道!即朕英明天縱,能保朕的子孫後世代代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主子麼?劉邦驅三秦將士東下,帶的甚麼兵?那都是些厚顏無恥的好利之徒!陳平身處其間和光同塵,也是蹈晦其身為主辦事,豈得以奸佞視之?他不得列入漢初三傑,也為他這塊白壁有瑕!——所以朕決心已定,這幾個梟獍之臣一律格殺勿論,不能再存婦人之仁。嚴辦這兩案以杜後來,這才是真正的仁德寬柔,與‘以寬為政’大宗旨並不相悖。”
“皇上聖聰高遠,實是天斷英明!”紀昀聽得雙眸炯炯,俯仰說道:“應該將高恆王稟望等人罪由供狀刊在印報,以為儆戒——這畢竟是撼動朝野的大案,為防人心浮動官員驚懼鬆弛政務,不妨同時下幾道恩旨以寬人心。”阿桂道:“奴才以為密一些好,不必大張其鼓。這是整飭吏治,朝廷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