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凋零的楊柳之下,悵然仰望對面,中間隔著一泓秋水。河對岸雲騰霧罩,一輛龍車,飽馬怒騰,隱約間萬神相隨,寶幡、衣帶隨風飄搖。中間簇擁著洛神,雲鬢妙發,風環垂蘇尊貴無比。洛神雙眉顰蹙,斜對下方曹植,似乎在輕輕諄囑著什麼。曹植卻一臉茫然,雙手略略平攤,似乎在嗟嘆,又似乎在呼喚……畫圖已經很舊,紙邊發黃變得有些焦脆,卷軸卻是新的,畫兒左下方題跋已漫患不清,上下天地押著密密麻麻不計其數的圖章,顯見是一幅極為名貴的古畫。乾隆不禁問道:“是誰的手筆?”
眾人一齊轉臉,見是乾隆,那拉氏頭一個跪下請安。諄妃也隨著跪下,幾個太妃忙斂手後退,太后鈕祜祿氏笑著摘下老花鏡,說道:“皇帝來了,也不叫他們稟一聲兒,嚇得我們娘兒們一跳!我算計著你還要一個時辰才過來呢!這是你十六叔家買的,花了一萬多銀子,說是吳道子的畫兒,名字都辨認不出了,說是給我上壽用的,怕假了,請我尋個行家鑑別。我只覺得好,哪裡辨得出來?倒是你讀的書多,你給瞧瞧。”“是!”乾隆陪笑道:“不過兒子也不善鑑別古董,明個兒叫翰林院的紀昀進來仔細看看就明白了。”說著俯下身子仔細看畫,又盯著眼辨認題跋,口中說著,“吳道子善畫觀音神道,斷不會舍長就短畫這個人物山水。不過這兩個字確實是‘吳道’,也真怪了!”因見諄妃汪氏和太妃齊氏兩人都還在氈墊墊跪著,便問:“你們是怎麼了?”齊妃和汪氏只是叩頭卻不回話。太后在旁笑道:“這是你十六叔定的規矩。汪氏是降下去的嬪媵,齊氏是受了你三哥的牽累……在這裡我給她們討個情兒,兔恕了這一層兒吧!”
“起來吧,”乾隆微微一笑。他想起來了,莊親王允祿專管宮掖內廷的皇族事務,確實上過一個條陳:罪餘阿哥之母及有罪宮嬪見君,降等與外官王爵福晉等同禮儀——自己照準了的。齊妃生的阿哥弘時,是自己的三哥,因圖謀帝位被雍正勒令自盡。汪氏則是為一件小事杖笞宮婢致死,被黜為嬪的。眼見二人可憐巴巴跪著不敢動,乾隆大動惻隱之心,待二人萬福謝恩了,說道:“大雪天你們過來侍奉老佛爺,這就是孝心。有此一念,天必佑之。膚就特免了你們這一條。汪氏的事己經過去幾年了,朕原就要赦你,自今兒起你晉你的妃位。齊姨更加這樣,朕小時候你常抱著朕玩兒,在御花園騎著你肩頭摘葡萄……三哥有罪,是他的事,你又不知道,何罪之有呢?老佛爺素來待見你,代朕多討她老人家歡喜,朕還預備將弘晝額娘耿氏也晉為皇太貴妃,你也一併晉上——你們位份太低,陪老佛爺也不相宜。”兩個女人聽著乾隆言談如說家常,句句體貼入微,說到心上,想起自家處境,不禁淚水奪眶而出,只拿手帕子握著嘴不敢放聲兒。太皇太后笑道:“這是你們主子的浩蕩皇恩,該歡喜才是,這時候傷哪門子心呢?皇帝怕還沒有用膳吧,今兒就在我的小廚房用。汪氏做得一手好菜,就由你親自下廚現炒幾個,我們共進。這大的雪,要沒有要緊公事,叫上書房、軍機處,還有六部裡都放一天假,讓他們和家人一起圍爐賞雪,也是你的恩典麼!”
汪氏和齊氏忙都破涕為笑,齊氏道:“我也下廚給汪氏當個下手。”二人福一福退了出去,整治飯菜。乾隆向太后道:“母親,這邊且由她們陪著您,兒子還要過去瞧瞧皇后。今早翊坤宮的翠眉兒過來稟我,皇后一夜沒好睡,只是身軟頭暈,兒子忙著去軍機處,只叫了太醫先過去看病,這會子不知道怎麼樣呢?放假的事叫秦媚媚傳懿旨出去。不過,軍機處和戶部還要照常辦差,順天府和九門提督衙門更不能歇,京畿京城都要踏看明白,這天氣很容易倒房塌屋。再就是斷炊,也是不得了的。”他沒有說完,太后已經雙手合十連連唸佛,口中道:“阿彌陀佛!我的兒,這才真叫體天格物大慈大悲呢!方才耿氏進來還說,什麼衚衕的——”耿氏抿嘴兒笑道:“就是弘晝的和親王府那地方兒,叫鮮花深處衚衕。”“對了,就是鮮花衚衕。”太后道,“夜來被大雪壓倒了三間草房。雖說沒有傷人,大人哭小孩叫的鬧得滿街人悽惶。幾個義大利的洋和尚從那過,都陪著落淚,說要幫他把房子蓋起來。我想這事斷不能行。我們中國人少了行善的人了麼?就叫弘晝去辦這事,你這麼安排,我就更放心了。皇后那邊你不要忙著去,我剛派人去問過,她吃了藥。這會子歇著呢。傅恆家的今兒也進來了,現就在那兒侍候#。你在這裡熱熱乎乎用過膳,再過去也不遲。”
“是麼?”乾隆一笑,說道:“那兒子就領命了!”他和“傅恆家的”棠兒是有瓜葛的,不禁臉一紅,瞥了一眼那拉氏,又道:“她生產不久,這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