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抿著嘴唇想了想,問道:“要不要在土著人中就地選拔?沒有政府時日久了不得了。”傅恆道:“這一層奴才想過,如用土著人,時日久了,就會變成土司,等於給後世人添麻煩,似乎也不甚妥當。”
“主上。”張廷玉許多日子沒有像這樣久坐議事了,直了直變得佝僂的腰,咳嗽著說道,“這是幾代幾朝都想不出好辦法的事,能否從容一點,著六部九卿的官員們著意思量,各上條陳,集思廣益,豈不更好?”
乾隆迅速瞟了一眼張廷玉,心頭掠過一絲不快,不知怎的,幾個月來,他不像從前那樣對張廷玉一片親情,總覺得張廷玉的病不至於就沉重得不能理事,有點倚老賣老似的。此刻看來那滿臉的倦容也似乎是做出來的。因此,越發生出一份厭憎。他不冷不熱地笑道:“這不是正在集思廣益的麼?朕詢問你們,正為心中有數,焉有不徵詢六部意見之理?”張廷玉作了一輩子宰相,什麼話音聽不出來?身子一顫,立刻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忙打起精神躬身一揖,說道:“奴才昏聵了,求主子恕過!”乾隆見他緊張,倒覺不過意的,笑著擺手道:“老相國,朕也沒說什麼嘛。因為朕近日就要出巡,大事要有個眉目,你們在北京辦事,見人也有個遵循。沒有別的意思。”
話雖如此,有此小小不快,眾人都沒了談興。良久,鄂爾泰才道:“天氣已經見熱。主子平常又喜涼畏熱,奴才以為過了秋分,主子再出去為宜。”
“朕原打算四月初就成行的,只是皇后病著,不忍遠離。”乾隆舒緩地說道,“原打算慶復他們打下金川,朕南巡江南,誰知他們就是打不下來!老百姓的事單聽官員說不行。照他們說的,人人吃飽,個個穿暖,居有室,出有車,都活在天堂裡頭似的!下去看看有好處,一是知道了民情實況,二來也知道這些只曉得摟錢的手們怎麼糊弄朝廷。天熱之後朕要帶皇后去承德避暑山莊,秋天還要去木蘭狩獵,會蒙古諸王,該辦的事不能再向後推了。如果有事就不能出去,朕只好永遠坐在這椅子上聽政了。”說罷叫過卜智卜信兩個太監,命他們在天街給張廷玉鄂爾泰備轎,笑道:“說是賜你們紫禁城騎馬,但你們謙遜著不敢真騎。老天拔地的,也上不了鞍了,今兒給個特典,用轎送你們出去。”
張廷玉顫巍巍站起來,說道:“奴才真的是老不中用了。十年前,世宗爺在暢春園駐駕,天天不到四更就起來,騎馬走幾十裡,趕去請安辦事。如今說不成,似乎一夜之間就不成了。奴才現在四五天才能進來請一次安,心裡很過意不去。”
“你們都是出力幾十年的人了,朕還和你們計較這些?”乾隆笑著用手挽著張廷玉徐步出殿,看著鄂爾泰說道:“誰都有老的時候嘛!要能著,就多走動走動,疏散一下筋骨;要是掙扎不動,叫兒子進來代你們請安,朕也能及時知道你們身子骨兒結實不結實。”一直攙到殿外滴水簷下,又握著鄂爾泰的手,道了幾句寒溫,目送太監們攙扶著他們出去。良久,卻無端又嘆息一聲。傅恆等三人這才跪安。乾隆一邊抬手叫起,一邊笑道:“紀曉嵐,今日殿前當眾腳下失火,可謂文壇一大奇聞。——炙燒得傷了沒有?”紀昀笑著回道:“奴才三跳兩跳就出了殿,現在想著真不可思議!腳踝的面板被灼焦了一些,太監給了些薄荷油塗了,要緊是絕不要緊的,恐怕要當兩天鐵柺李呢……”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訥親又道:“奴才進來時分,已安排內務府把秀女們帶進來,都跪在御花園月臺邊等著皇上挑選呢——奴才沒想著議事議到這會子才散。皇上是現在去,還是用過膳再去?”乾隆道:“這會子就去吧!卜仁去稟老佛爺一聲,請她老人家過目,先選——傅恆和紀昀忙你們的去,有訥親陪著就成!”
傅恆和紀昀辭了出去。乾隆看看那日頭,光芒刺目,一陣陣風撲上來,熱烘烘的,當即除掉臺冠,脫掉瑞罩和金龍褂解去腰間琊琺繡帶,換了一條明黃軟緞帶子。頃刻之間,變成了一個飄逸瀟灑的公子哥兒——將辮子向腦後一甩,說道:“走吧!”
於是君臣二人一同出來,沿永巷向北徐徐散步。此時正是當午,永巷裡連一點避日的地方也沒有,二人被曬得發熱流汗,但永巷的風不小,汗隨出隨幹,並不覺得氣悶。訥親跟隨在乾隆身側,說道:“天已經熱了。這風在宮裡穿堂過廈,還算是涼的。主子,您不耐熱,我們都知道。私下議過幾次,還是想請主子暫緩出行。”說罷一嘆。
這是真心誠意的勸阻,言語中充滿溫馨和體貼,乾隆心裡一陣感動。也嘆息一聲,說道:“你們的心朕是知道的,必定想著,世宗爺足不出北京一步,天下不是也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