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樊玉保的毛頭小子大約聽得憋氣,幾步衝出來,辮子向脖子上一旋盤,說道:“老爺的案子還沒定!媽的個厲裡的你們就想砸賬房?我去稟劉羅鍋老爺子,看有這個理沒有!”
劉墉這才知道紀府的下人並不知道自己的官諱姓名,平日自己來府紀昀劈頭總叫渾號,現在下人一口一個“劉羅鍋子”叫起,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正思量如何處置,盧泰按捺著聲氣賠笑道:“列位,天地良心,老爺平日侍我們不薄啊!如今才遭這一難,還沒有見個分曉,連明徹夜這麼鬧,心裡也好意思的?銀子,原先也就緊打緊的,沒有什麼富餘。盧親家老爺的事出來,送過去三百兩打點盤纏饑荒,怕還要進刑部,吃獄神廟飯,這兩下用過,又是一千多兩。老爺的案子定下來,無論什麼罪名兒,不打點銀子現成虧吃定了的。就忍心一點也不給老爺留?”
“給他留,我們喝西北風?”介面就有人攘臂大喊。接著一個女人放聲號陶大哭,夾七夾八罵自己男人:“一百八十多兩銀子啊……就丟水裡還聽個響兒呢!……宋紀成你個天殺的,死沒屍首的糠攘的豬啊……我說銀子放出去,就是一分利溜薄兒的,一年也收回五十兩……你個殺千刀的還說‘名聲不好’,怕老爺知道了吃不了兜著走……這可倒好……你的‘好名聲’在哪呢給我瞧瞧……”她一屁股坐了地下呼天搶地拍膝打掌,“我的皇天菩薩天公祖奶奶……怎麼跟了這麼個窩囊廢男人,一天福也沒享,摳吃摳喝攢點銀子還打了水漂兒喲……”她的話立刻引起一片共鳴聲:“就是這話,日娘烏撮的我們倒了血黴!清官清官,說起來我們是‘相府’,我外甥在漢陽府,門包銀子一年也兩三千兩!還得憋住,不能說,一比就辱沒煞人!”
“老爺進門是小夥房,進朝能吃胙肉,問過我們吃的什麼?”
“大天講《三字經》說忠孝節義!那書上寫的我們念不懂,眼見的是實,別說宰相府,就是縣大爺知府的家人,也比我們闊多了!”
“跟別的相爺,還能保出去作個官兒,我們苦巴巴的落著個什麼?”
“他根本不會作官!人家財也發了桃花運也走了,也沒見誰說個不是!我們可倒好,只會鋪宣紙、磨墨,辛辛苦苦幹,落個王八蛋!”
“這他孃的叫什麼事呢!連乾隆爺也犯糊塗了!”
“你才犯糊塗呢!這話也說得的?”
“嗤!你忠心保國,別來要銀子啊?”
“瞎!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吧……”
……七嘴八舌議論夾著詛咒惡罵毀謗,什麼樣兒的都有,正說得熱鬧,一個白鬍子老僕提著燈顫巍巍過來,旁邊還跟著箇中年僕人手裡提著個食盒子。劉墉卻極熟悉他們,一個是紀昀的貼身老家人施祥,一個是廚子楊義,見他們來,眾人便都住了口。那楊義一臉顏色不善,捋袖扠腰幾步上前開口就罵:“是哪隻畜牲糟蹋老爺?是劉四你麼?老子一火棍子捅了你!魏家的,你也來攪?不是我跟太大說,你這會子哪個廟裡餓死鬼當差呢?你來時褲子爛得露著蛋,躲到我灶房裡窩頭吃了十三個!這會子穿布裹綢的,有宅院有老婆有使喚丫頭,會跟老爺算賬了!——你,趙平,你也敢來?躲你媽的什麼?你不就是河間縣太平鎮那個討飯的!——我日你媽的們,老爺就是十惡不赦,也輪不到你們這麼作踐——你們誰苦,誰冤?站出來衝楊義來,老子擺平了你,屠了你下酒!”
這廚子大約平日橫氣霸道,立眉豎眼這麼一頓訓斥,居然一時沒人敢應聲。眾人大眼瞪小眼僵了多時,內中有個人陰陽怪氣說道:“楊義誰怕你?你除了會在老爺跟前溜溝子拍馬,在下人跟前使霸道,還會什麼?老爺答應賞還銀子,賬房剋扣,我們要賬,與你毬的相干!你……”他話沒說完,楊義一揚手,手裡食盒子沉甸甸的已經砸了過去,裡頭殘盤剩碗菜汁子稀里嘩啦都翻出來,砸得那人滿頭滿臉都是,楊義怒喝一聲:“我日你姥姥的董柱,我還沒說到,最沒良心的就是你!我揍死你——”說著便要撲上去,卻被施祥一把拉住了。
“老楊別放粗。”施祥緊緊拉住了楊義,由著楊義就地擰著拽了幾圈才站住了,喘吁吁對眾人道,“大家聽我說……我望七十的人了,經的見的到底多些兒。說句難聽話,‘臉面性命’四個字臉面還在前頭。這災這難不過是老爺貴人一劫,這麼著不要臉不留餘地,日後一日怎麼再見老爺?你們這頭吵鬧,老爺在書房裡都聽見了。老爺說大家跟他一場,誤了大家發財,心裡倒過意不去的。他不要留錢,給太太留點治病度窮的銀子,餘下的都分了。盧泰,你就照老爺的話辦。留下六百兩銀子,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