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多少分多少,實在支不出來,給他們打公條就是。”
一番話說得悽楚蒼涼,眾人都嚥下了聲氣,但紀昀禍在不測情勢兇險是明擺著的,賬房裡這點銀子是惟一能指望的餘財,又是他們寄存進來的私財,如何肯輕易罷手?憋了半日,還是那個叫宋紀成的開口說道:“上覆你老人家話,我們並不敢胡鬧,打欠條誰是債主?還不上來怎麼辦?太太治病也未必使著我們奴才的銀子,那頭面銀子也比我們家當多!再說,太太孃家是掛千頃牌的大財主,稀罕我們這點子孝敬麼?”劉墉一直站在黑地裡聽,早已氣得滿腹怒火。但他在理上一直抓不到這群人把柄,捺著性子心裡挑剔著,聽見宋紀成這話,便踱了過來。施祥面對這群鐵頭猢猻滿臉苦笑,正尋不著話駁斥,一轉臉見劉墉站在身邊,唬得渾身激靈一個哆嗦,忙委身打千兒,說道:“劉大人來了!有……有旨意麼?”
“我來看刁奴欺主。”劉墉冷笑一聲說道,“我來了多時了。”
他聲音不高,眾人驚怔一靜之間聽來,不啻天外鈞雷撼地而來,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嚇傻了,男的女的立的坐的一齊僵住,如同古廟中木雕泥塑的小鬼判官般兀立不動。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原是古今通理。紀公答應償還你們存銀,你們來取,這沒有什麼不是處。”劉墉在靜夜中款款言道,他先抑了一下,一頓,又揚聲說道,“但你們不顧主父罹罪在身,主母患病臥床,圖財忘義大鬧紀府,非禮欺主卻是國法難容!嗯?!——不但言語不敬主人,還冒犯皇上,這是什麼罪?就是討債,也分時辰場合,也分主奴遠近,你們的錢原本就是紀公賞的,連你們自己身子也是紀公主人一家的,紀公有罪,連帶你們一同是戴罪之身,昔日同榮,今日自然同罪,紀公一力保全你們,你們反過來作踐主人,兇悍刁頑令人髮指!——還攀扯到馬伕人孃家,她孃家再富,與你們何干?”他口氣一轉,變得又辣又狠,格格笑著道,“我抄了人一輩子家,有歹人也有好人。只見過閤家主僕一心一德同度難關的,只見過奴僕捨生忘死代主償罪的,只見過悲悽哀慟生離死別戀恩難分的,幾曾見過你們這樣無法無天,蕭牆裡頭同室干戈撒野欺主的?你們素知我和你家主人交情,紀公現今心緒煩亂,少不得朋友幫著料理——不是叫我‘劉羅鍋子’麼?羅鍋子現就給你們點顏色——來!”邢無為早已帶了一群戈什哈守在二門外,聽招呼一閃身出來答道:“在!”
“女的枷起來,男的捆起!”
“是!”
“給我狠狠收繩子,都捆成‘羅鍋子’花樣!”
“扎!”
邢無為一手舉燈籠,一手向外一揮,二十多個衙役蜂擁而入,提繩的貫鎖的持枷的惡狠狠撲上去就要拿人,燈影淆亂中只見這群家人個個形同鬼魅,唬得爬倒了一地,不計其數價磕頭賠罪乞命告饒。劉墉毫不為之所動,佯笑著,看著紀昀書房那盞孤燈,說道:“既知還有法理,何必當初呢?捆結實了,我去見紀公,由紀公發落!”說著,一抬腿去了。
紀昀的書房外牆就臨天井,院裡發生的事他聽得清清楚楚。劉墉繞西花廳院進來,一腳進門便又縮了出去,他還不知道馬氏夫人已搬到這裡,熒熒如豆的一盞孤燈下馬氏半斜在木榻上,紀昀危坐在旁正在給她切脈,幾個侍妾明軒、卉情、藹雲並三四個丫頭都擠在屋裡,見他進來,慌得站不能站躲沒個躲處。紀昀嘆道:“是崇如嗎……進來吧。這個時分還講平日規矩?”他放開手,把椅子放得離床略遠些,請劉墉坐了,自坐了榻沿上,平靜地望著燈苗兒,說道,“這些子人就這付德性,崇如兄何必和他們擱氣?沒的降了你的身份……”
“嫂夫人還好?你在病中受這一驚,劉墉心裡很不安的。”劉墉望一眼周匝眾人,俱都是滿目悽惶,嘆一口氣道,“要用什麼藥,告訴他們一聲,我就給你辦——你府裡這起子綱紀真混賬透了!抄訥親家,家父去的,抄張廷玉我去的,哪見過這樣的牛鬼蛇神?少不得替你料理了,天明送順天府枷號示眾!”馬伕人半仰在被子墊起的枕頭上,眼泡兒淤得發亮,聽著只是流淚,無力地搖著頭,哽咽著道:“劉大人……你的心我們全家領受了……使不得的……捆一夜還是放了他們……沒聽人說君子可欺小人不可欺……我老爺的罪沒定,還不定怎麼折騰,不能得罪他們苦了……”
“我不能和張廷玉比,更不能比訥親。”紀昀面目呆滯,若悲若喜說道:“張廷玉是抬了旗籍的,訥親就是旗主。張廷玉掌握機樞,有用人權柄,他們府裡奴才許多都受了浩封,一個票擬出去就是官,他們經營幾十年,家人們確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