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餘之後,春天已經接近尾聲,草原人最喜歡的夏天即將來臨。經過春天的萌芽,夏天的草原將變成一望無際的綠色草海,駿馬、野兔、野狼等動物馳騁在大草原上,天空中還有雄鷹展翅翱翔,到處都是生機勃勃的樣子。草原人也脫下厚厚的衣服,少女們穿上多姿多彩的裙子,毫不吝嗇地展示自己傲人的身材,惹得少年郎在帳篷外日夜彈唱,只為博一個迷人的微笑。
今年似乎有些不一樣。
聽不到少女清脆的笑聲,也聽不到少年郎嘹亮的歌聲。
這裡原來是一道又深又寬的峽谷,傳說是一次大地動之後留下的巨大裂縫,空曠而綿長。
現在不空了。大量的屍體被直接丟棄在此處,成千上萬的野狼無心出去捕獵,一群又一群地前來啃食,胖得像家養的狗,眼裡閃著綠幽幽的光。
峽谷即將被填平,還有屍體不斷被扔進來。
羅飛本在中軍大帳,要把戰線繼續往北推移,直到完全佔領漠南草原。
一天,他接到皇家侍衛傳來口諭,說奉旨來看看孿鞮俊成的部眾還剩多少。羅飛再三思索之後,重新部署,從前線調回了一萬騎兵,從中軍抽調兩萬步卒,陡然加快了清理速度。
方圓百里之內已經無法住人了。惡臭飄散,字面意義的血流成河,滋潤著峽谷下游的草場。
一個盲眼祭司站在峽谷中,赤腳踩在腐爛的屍體上。
草原大祭司呼衍察布。
原本說好奉還馬玩的頭顱,還沒來得及執行此事,兩國的戰事就再次爆發,這件事情就一直擱置下來。上次剿殺李季安不成,他就去見了羅飛,請求以馬玩的頭顱換孿鞮俊成的屍身,並在這裡祭祀死去的亡魂。
羅飛稍加思索便同意了,馬玩之死直接促成了夏唐的全面北伐,對將領影響極大。但孿鞮俊成的屍首卻在中軍劉駿升那裡。為加快交接速度,察布只要孿鞮俊成的頭,屍身焚化即可。
他來到峽谷,不用香,也不用五穀或三牲,就是站在屍體上,大聲吟唱。
估計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他在唱什麼。
他在收魂,然後煉化,帶回去放入驚魂大陣中。驚魂大陣中放入的魂魄越多,威力就越大。
由於骨缽已經被李季安毀去,他隨身帶了一隻青銅小鼎,名曰鎮魂。他低沉而嘶啞的聲音空中迴盪,每一個音節都像是直接敲擊在聽者的靈魂深處,讓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隨著咒語的加速,峽谷內的空間開始扭曲,彷彿有無形的力量在撕扯著現實與虛無的界限。突然,一陣陰冷刺骨的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彙集到察布手中的鎮魂鼎,一個個模糊的身影從屍體中、從地下被強行撕扯出來,那是被痛苦與絕望扭曲的鬼魂,面容猙獰,眼中燃燒著不滅的怒火與不甘。
察布不為所動,空洞的眼窩裡散發出兩點碧綠的幽火,高舉骨杖,口中爆發出最後的咒語,一股強大而黑暗的力量從骨杖中湧出,化作無數條鎖鏈,緊緊地纏繞住那些不斷掙扎的鬼魂。鬼魂發出淒厲的慘叫,陰風陣陣,大部分被收入鎮魂鼎中,墜入黑暗。
察布緩緩放下骨杖,嘴角帶血。以一己之力強收數十萬怨魂,遠超他自身修為。藉著鎮魂鼎的邪惡之力逆天行事,他也被鎮魂鼎反噬,每一寸肌膚、每一根骨骼都在哀嚎。他喘息了一會,從屍堆裡爬出來,挎著孿鞮俊成的頭,在夏唐士兵好奇和恐懼的目光中,踉踉蹌蹌地離開。
他的腳底與碧綠的野草相接觸的瞬間,野草立刻枯萎、變黑,留下一串清晰的腳印。從高空俯瞰,猶如一串搬家的螞蟻。
天已經快黑了,紅紅的太陽已經沒有那麼刺眼,像一個巨大的蛋黃掛在樹梢。一名打柴的樵夫路過,看見了坐在墳前的李季安。他看了看周圍,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公子,”他壯起膽子喚道,“公子?”
李季安茫然抬頭。
見他能動,樵夫安心不少。“公子啊,天快黑了,這裡荒郊野嶺的,夜間有狼出來找食,趕緊回家去吧。”
家?他沒有喝酒,身體卻晃得厲害。已經快有一個家啦。
見他不作聲,樵夫似乎猜到點什麼。
“公子迷路了?外地來的吧?從此地往西不到二里地,就是官道,沿著官道往南三十餘里才有個大一點的鎮子,那裡客棧多。”
李季安勉強笑了笑,“多謝大叔指點。我沒有迷路,就在這裡坐坐。”
“這裡是墳地,陰森森的,天黑起來很快的,立馬啥都看不見,別坐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