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內。
“安平橋坍塌一案,乃累月水患,河床傾陷橋柱受損之故,卻也因工部監管不利,方才導致此難。便責其削金紫光祿大夫一職,罰俸三年,以儆效尤。眾卿須以此為戒,不可再犯。”
顧望之在殿下,聽著端坐於上位的帝王,只一個輕描淡寫的“監管不力”便將一個殺人兇手的罪責摸得一乾二淨,只覺得心中悲愴憤懣至極,她所信仰之物頃刻間盡數崩塌,周身血液彷彿盡數倒流,指尖若淬了寒冰,不住地發顫。
從未有過的無力感席捲全身後,莫名地讓她迸發出想要撕咬開一切的勇氣,她看著自己的腳步不受控制地上前,看著自己叩拜在殿上,聽著自己的聲音迴盪在耳邊:“臣中書舍人顧望之,狀告工部尚書江敏貪汙受賄,草菅人命。”
此言一出,滿朝譁然。
江敏聞言,:“你……你,朝堂之上,你膽敢信口雌黃,汙衊命官。”
顧望之並不理會一旁狗急跳腳的江敏,只開口質疑道:“安定橋橋基修繕時須整頓河床,從先祖皇帝建成時便時以鵝卵石和石英砂鋪之,橋體砌築其上十分堅實穩固,便是歷經先帝在位時的洪災沖刷也未曾出事,怎得便因幾日的連綿細雨便叫河床傾陷?除非是有人為中飽私囊,以次充好,在石英砂中混雜大量與其外觀相似的矽砂!矽砂硬度不足,長年累月,自然會導致河床不穩。”
“簡直一派胡言!”江敏驟然被戳中醜事,心中大驚不已,方才跪著的身子立馬跳了起來,指著顧望之不住罵道:“你黃口小兒,你懂什麼水利營造,誰教你來此汙衊於我?”
“江大人還要下官說的更明白些嗎?”顧望之見他死不承認,冷笑一聲,又言道:“安定橋橋腳橋墩及拱券石塊之間都用鐵件聯結加固,以鐵柱穿石,千載永固,又豈會輕易斷裂。可若是鑄鐵中摻雜了銅,其堅固程度,便須另說了。”
“血口噴人!你血口噴人!”江敏幾乎是急紅了雙眼,猛然便要向顧望之撲去,卻被一旁的大理寺卿常盛一把鉗住了胳膊,冷笑道:“江大人急什麼?既是顧大人信口汙衊,你叫他拿出證據便是,何必如此殿前失儀。”
“江大人要證據,正巧下官手裡還當真有,”顧望之掏出奏摺同賬目一起呈了上去,“此中樁樁件件,連同江大人購買砂石的用量及鑄造工匠的供詞,若是江大人還想抵賴,大可現在便遣人去安定橋底挖上一挖,便知下官所言,是真是假。”
赫連衍默了半晌,方才抬了抬手,示意侍側的宦官將奏摺呈上來。
“混賬!”赫連衍細細閱完,猛然將那摺子狠狠扔至江敏眼前,怒喝道:“你自個兒看看,你都幹了哪些好事!”
辯無可辯!辯無可辯!赫連衍此刻只覺得痛心疾首至極,他顧念兩人情誼,多次對他所犯之事有所包庇,私下也曾好言勸戒,可誰知他竟屢教不改,如今甚至在他眼皮子地下動起了手腳,此一案貪汙數量之多,死傷百姓之眾,便是殺他一百次腦袋也不夠的。
江敏顫顫巍巍地撿起奏摺,裡面確將他的罪證一一列舉,且證據確鑿,他意識到自己無從辯駁,只得立刻痛哭流涕,不斷叩首認錯道:“陛下,微臣知錯了,是微臣一時間利慾薰心,蒙了良心,微臣再也不敢了。懇求陛下念在微臣年事已高,又忠心侍奉多年的份上,饒了微臣這一回罷!”
赫連衍見狀,心中也是不忍。他自幼與江敏一同長大,而後又相互扶持幾十載,他甚至在先帝時為了自己以死相諫,兩人既有總角之情,又有患難之宜,
赫連璟知曉赫連衍不忍於江敏處置過重,可又苦於眼下無一人發聲自己沒個臺階下,便拱手上前言道:“江大人所犯罪責深重,可悔過之心誠然,兒臣懇請父皇看在江大人精心輔佐數十載的份上,從輕處罰。”
還未等赫連衍開口,顧望城便又上前稟奏道:“臣工部員外郎顧望城,狀告工部尚書江敏,私自挪用鑄幣用銅,致使新一批銅錢鑄造,量不足數。”
赫連璟聞言,頓時冷眼掃過顧望之等人,好個顧望之,竟還留了一手。
“哦?”在一旁冷眼旁觀的赫連玦頓時來了興趣,終於開口道:“顧員外也有證據?”
顧望城隨即也遞上一本賬目,裡面詳盡記錄著工部進購銅錢用量的明細,又拿出兩枚銅幣道:“銅幣鑄造重量皆有定額,過重則錢賤銅貴,過輕則錢貴銅賤。這兩枚貨幣一個是三年前所鑄造,另一個則是今年新鑄,只需一量,便知下官所言,是真是假。”
說罷便命人取了權衡來,兩相一較,果真是傾向舊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