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望之聞言,眸子瞬間冷了下去,幾乎是強忍著心中怒氣鬱結,厲聲道:“江敏的命是命,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了嗎!你可知安定橋一案死了多少無辜百姓?四十七人!那四十七人的命又該誰來抵償?”
“可他們不過是平頭百姓……”群臣之中,不知有誰喃喃了一句。
“你們……”顧望之頓時一窒,只覺得心中悲憤交加,怒道“好一個不過平頭百姓。”
她手指群臣,“你們位居人臣,你們高坐廟堂,你們不曾親眼見過苦難,不曾見失去妻子的丈夫跪在橋邊淚肝腸斷,不曾見被巨石生生砸斷腰脊的母親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護著身下的孩童。”
“你們不曾見護城河裡的汙水,不曾見冰冷的橋柱上溫熱的血,所以你們的口中可以輕描淡寫地對著始作俑者說,罪不至此。”
“可我見了,那日橋難我親眼瞧著他們喪命於此,我做不到替那些枉死的冤魂說原諒,”她大步從顧望城手中接過畫卷,直直鋪在眾人眼前。
畫面衝擊下,一切為再其辯脫的言語,霎時間都顯得那麼蒼白而無力。
工筆的寫實將那場苦難細緻地描繪的出來,驟然跌落的老叟,奔跑逃竄少年,無力痛哭的丈夫,重傷之下的孩童……一筆一墨似乎都淬了血,叫人單是看著,便心生愴然悲憫。
滿朝文武,幾乎都被帶著陷入了這場苦難中,一時間竟無一人言。
顧望城看著面前自己泣血之作,那日的回憶登時如潮水一般紛至沓來,石塊落下時血液粘膩的觸感似乎還在停留在面容之上,叫他實在做不到不置一言。
他上前半步,眼眶微紅,幾乎是強忍著悲愴說道:“諸位同僚,這橋上,有正值壯年的男子,他可能是家中唯一的支柱,垂垂老矣的雙親和嗷嗷待哺的孩童在家中盼著他歸來,他有錯嗎?還有那身懷六甲的產婦,她受了十月懷胎之苦,眼瞧著便要臨盆,便遭次無妄之災,她和腹中尚未見過人世的胎兒,有錯嗎?不過總角的女童,廢墟重壓之下幾乎是屍骨無存,巡捕營去時,只找到一根染了血的糖葫蘆,她呢?她也有錯嗎?”
“他們都沒錯,”他搖了搖頭,驟然扭頭看向江敏,眸中戾氣橫生。
“錯的是掩袖工讒,錯的是虎飽鴟咽、錯的是貪墨成風!錯的是你,江大人!在你眼中微不足道的平頭百姓,也是旁人的父母,子女。故你所犯之過錯,非死不足以平民憤!”
顧望城一言激昂,叫的眾人不由生得惻隱之心,一時間朝中譁然,紛紛切語。
“你們如今,是要逼朕,殺了江敏嗎?”赫連衍見狀,重重地拍著龍椅,瞪著眼質問道,“若朕執意不殺呢,你們便要當眾抗旨嗎?”
今日之事必然會在京都盛傳,他既堵不住悠悠眾口,便也保不住江敏,可他總想叫他活著。
便是活在自個兒看不見的地方也好,便是於流放嶺南之地病死他鄉也好,他總不願是自己親自下旨,抹殺了昔日的情誼。
可顧望之要的是公正,她要為天下百姓求個公正,那江敏的死,便必須要死在重重罪責之下。
赫連衍希望顧望之能鬆口,成全他的情誼也好,向他表明忠心也好,一個帝王,需要的是忠於他的臣,而不是忠於天下的臣。
可她是顧望之,顧望之會為了自己屈膝,卻無法為了道義讓步。
她言道:“水利屯田,工程營造,一器一物,一磚一瓦,皆關乎黎民蒼生,若從中貪汙受賄罔顧人命者尚能逍遙法外,便會叫陛下失信於百姓,叫朝堂失信於天下!”
“大膽!”赫連衍大怒,驟然便抄起一旁的摺子狠狠砸在顧望之的額間,頓時便生得一片青紫,“顧望之!你當真以為朕不敢殺你嗎?”
顧望城見狀,連忙上前叩首道:“陛下聖明,斷不會叫青山埋忠骨,白鐵鑄佞臣。”
“好,好,好”赫連衍臉色鐵青著起身,來回踱了幾步,氣急敗壞道“你們顧家,果真是一門的玉樹蘭芝,一門的玉樹蘭芝!顧懷宇,這便是你教養的好兒子!好侄子!”
顧懷宇本就是個膽小怕事之輩,在朝堂上素來只當個湊數的,從來是連話都不曾多說半句的,如今驟然被點上名諱,彎著腰幾乎是要匍匐著跪倒殿前:“陛下恕罪,是……是犬子無知,衝撞了陛下,微臣回去後定當嚴加管教,還請陛下念小兒無知,寬宥於他!”
顧望之並不理會自家父親卑怯的言語,兀自摘下自家頭上的烏紗帽,跪至殿前,叩首道:“中書舍人顧望之請奏陛下,賜死江敏,以平民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