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著長舌,青面獠牙,彷彿惡鬼降世。
一下,兩下,三下……
無數夯擊,雨點般狠狠砸向頭顱。
求救聲音漸漸式微,取而代之的是喘息,慢慢的,連那點殘餘喘息,亦銷聲匿跡。
意識逐漸遠離,剩一點火花跳躍。
腦海浮現出蘇綰的臉頰,笑容冰冷且陌生,“我好歹也是蘇家二小姐,何苦陷害嬤嬤你,對我有甚好處?”
可惡,大意了。
心頭的恨意剝繭抽絲,抽出一絲潰敗的懊悔。那絲悔意自破碎的腦殼滲出,漂浮在流動的腦漿中,漸漸地,融入土坷垃,化作汙泥不見。
鉤月隱匿纖凝,夜愛疏影橫斜,大地陷入漆黑蒼茫。
家宴結束後,僕從陸續離開。蘇老爺蘇夫人已回房休息。
芸娘抱著熟睡的寶哥兒,向蘇綰抱怨道:“我都沒機會跟老爺說句話,他就被女大蟲拽跑了。”她起身往外走,“咱們也走吧,留在這丟人現眼。”
蘇綰支頤案邊,望著窗外半邊弦月,低聲道:“再等等,馬上就來了。”
“什麼來了?”
芸娘正欲詢問原因,忽然門外吵嚷一團,給了她答案——顯然又添了更多疑問。
接下來的一刻鐘,想必是芸娘生命裡最漫長的一段歷程。
她茫然地聽僕從們左一句,又一句的彙報,說些令她毛骨悚然的字眼,諸如“死屍”、“腦殼”、“黏糊糊”、“皮肉分離”等。
芸娘問道:“誰死了?”
僕從們搖頭,死者面目全非,看不清面貌,根本無法辨認。
芸娘扦住蘇綰手腕,慌道:“別是乳孃沒了吧?你不是叫她去西下房睡覺?出事的可不就是西下房。”
蘇綰還未回應,一名膽大的婢女搶著答道:“不是乳孃,她還活著,只是厥過去了,暫時不省人事。”
“阿彌陀佛,萬幸萬幸。”芸娘拍著胸脯慶幸。
乳孃也算她房裡的人,她理應負責保護乳孃的人身安全,人不能在她手裡出事。
可一個問題得到解答,立刻又蹦出下一個問題。
“誰殺的?”
在場所有人突然噤若寒蟬,任憑芸娘再三詢問,無一人敢站出來說話。
那邊蘇夫人接到口信,鞋子來不及穿,一路打赤腳向西下房奔去。蘇君識心寬體胖,步履蹣跚,落在後頭。
夫婦二人狂奔至西下房,只見現場一片狼藉,血腥氣味充斥,血肉碎片飛濺,腳下猩紅血液流成河。
在一堆不成人形的碎肉旁邊,蹲踞著一隻似人非人的獸,渾身光不溜秋,手裡握緊一根支離破碎的木凳腿,正一下一下地搗鼓肉糜。
“啊——”
蘇夫人大叫一聲,登時兩腿一伸,就地暈厥過去。
旁邊伺候的婆子驚呼:“來人吶來人吶。”
蘇君識到底是蘇家家主,家裡發生大事件,他當即下令關緊大門,不許任何人出入,蘇家進入全員備戰狀態。
家奴握著棍棒封鎖門戶,所有人均原地待命。一家子人聚集廳堂,黑壓壓一片,個個人心惶惶不安。
芸娘驚恐萬狀,眼神逡巡四周,她顫顫巍巍抓住無霜的手,“你看到劉嬤嬤沒有?我仔細看了四五個來回,都沒找見她。你說,會不會是劉嬤嬤出事了?”
無霜正四處尋找軟墊給蘇綰用,然而偌大廳堂,容不下一張坐墊。她低頭咬唇道:“姨娘莫慌,嬤嬤許是還在門房守候,這會子不在眼前。”
芸娘憂心忡忡望向蘇綰,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事大概跟蘇綰有關聯。她擔心蘇綰,為了承諾幫助她,從而引火上身。
蘇綰倚靠屏風,席地而坐,雙眸闔合打盹兒,懷抱裡的小寶貝睡得香甜,還打了個小小呵欠。
端陽佳節,月華如水,夜風清冽。戶戶掛艾草,荷葉菖蒲浸香。醉人歌聲,飛泉鳴玉,迴盪在江畔。大紅燈籠高掛,點亮銀河長空,與繁星共舞,墜入蘇綰的夢。
夢裡繁華喧囂盡處,卻是滿目瘡痍,山河破碎,戰火硝煙瀰漫。熟悉的松脂氣味縈繞,久久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