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和天下,向來是不同的。
桓範略略遲疑,道:“朝廷!”
管輅也不推辭,悠然道:“幽明同化、神人太始,方今四九天飛,利見大人。既見大人,王道文明,何憂不平?”
這……
聽起來是好話。
但問題在於,如果桓範也認為當下的局面對於朝廷來說是有利的,他就不會向管輅求取卜算了。
自兩漢始,朝廷敕封神只,從未有過將山野毛神拔為正神的事情,雖說焦縣那裡,毛綻也是以朝廷名義做的,但在毛綻的奏疏上,毛綻並沒有諱言他那麼做的根本原因是不得已!
焦縣的人戶本就少,無論是朝廷能夠掌握的,還是焦縣司氏莊園的,與橫山中諸寨的人戶總數比起來,都遠遠不及。
因為架碓寨經過一番變故,整體決定響應毛綻的招攬,走出大山,前往焦縣接受授田,於是橫山中許多寨子、山民,也都轉而相對積極地與毛綻接觸,願意去往山外的人,越來越多。
可是所有這些人,不是信奉救主,便是信奉橫山娘娘,強行禁止這些民間信仰,必然造成不穩,大好局面說不得就轉瞬間土崩瓦解了。
這般情況下,毛綻審理了“救主”和“橫山娘娘”兩位神只過往的所作所為之後,堪稱惡跡昭彰的“救主”自是絕不能留,而往日隱在“救主”身後,悄然傳播名號、神蹟,以小恩小惠誘惑百姓信奉,從而竊取權柄的“橫山娘娘”,則成為了可以利用的選擇。
在此狀況下,毛綻才最終決定敕封“橫山娘娘”為正神,正式確立祂在焦縣、橫山的正神地位,與以往朝廷敕封的各郡、各亭社村的神只相區別,“橫山娘娘”或可稱為山神。
這裡面,迫於形勢,不得不為的因素,並不能夠忽視。
而且,桓範更為擔心的是,毛綻的所謂“敕封”,實質上只是一種“追認”!
橫山娘娘已是事實上的神只,其權柄形成與來源,與朝廷的神道敕封本身沒有關係。
從這方面來講,橫山娘娘在攫取權柄方面,是沒有受到朝廷的任何有效、穩妥的制約的。
雖然橫山娘娘當下的神力微弱,權柄也十分有限,但祂潛力巨大,比兩漢期間朝廷敕封出的任何一尊神只都要強,哪怕是都城隍紀信都比不了。
如今可以制約橫山娘娘的,只有毛綻的一紙“敕封祭文”。
那祭文中規定了橫山娘娘不得違反凡俗律令,不得強迫百姓信奉,不得未經許可擅自擴張權柄範圍、提拔從屬鬼神等等。
祭文寫得倒也四平八穩,限制詳細,似乎很是妥當。
但那只是一篇尋常祭文而已!
如今那橫山娘娘力有不及,肯於低頭,未來呢?
更關鍵的是,此事如果朝廷也沒有實質性的制約之術,最後也只是和毛綻一樣進行“追認”。
那個時候,各地的山野毛神有多少?會不會也有樣學樣?
特別是鳳麟道洲,教派林立,且互相之間爭殺頻仍,教派今日有明日無,又與洪陸之間遠隔墟海,曹魏朝廷與孫吳都不足以向其投注大量精力的情況下,根本沒辦法每時每刻都把握到那些教派的變化。
萬一鳳麟道洲那邊知曉了橫山娘娘之事,也派人前來求取“追認”,並以此做為倒向朝廷的前提,那麼曹魏朝廷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甚至於,那些教派不止派人到曹魏這邊來,更往季漢、孫吳處都提出相同要求,那個時候,以桓範對大將軍曹爽的瞭解,即便只是為了一些虛無縹緲的功勞,曹爽也會同意“追認”。
這般一來,神道就真的要從朝廷手中脫去控制了!
甚至於另外幾家同樣掌握著敕封之術的大宗門,那時也未必還會繼續保持當下與朝廷間的默契。
桓範憂心忡忡,奈何毛綻一個小小的焦縣縣守,奏疏哪有資格直接上呈大將軍曹爽面前?
桓範這個大司農,都還是因為早先得知了毛綻的“耕石車”,才特意對其加以關注,從而知道的毛綻後續奏疏詳情。
偏偏,從何晏往下,朝堂眾人,張口閉口都是司氏,更無一個在意焦縣,在意那橫山娘娘的。
桓範有意請管輅說得再明確一些,可惜管輅對此只是笑而不語。
無奈之下,桓範又請教“天下”如何。
管輅目光微閃,看起來正要回答之際,卻見一人匆匆跑來。
“侍中、尚書、諸位!大事不好!”
來者手裡握著一方帛書,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