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鬼國,幽冥殿堂。
換了常服的司仲達,與依舊披散著頭髮的曹廣對坐弈棋。
曹廣明顯每落一子,都要思慮半晌,而且思慮的結果,往往既不是妙手,也不是明顯的臭棋——他在揣摩怎麼不會讓司仲達輸,同時又不讓司仲達感到贏得無趣。
活著的時候,曹廣是從來無須考慮這些的。
但現在,他能夠體會到當初那些陪他下棋的臣僚的苦處了。
坐在曹廣對面,司仲達瘦削的面頰不見什麼喜怒,雙眼眼瞼微微垂著,難以揣測祂的心緒。
下棋,於司仲達而言並不重要,祂不過是消遣一下曹廣而已,真正讓祂時刻等待的,是陽世中的謀劃結果。
此次與往常不同,主動謀算陳仲,即便是祂,心中也難以安定。
司帥、司旦或許會因為他們如今所掌握的力量,而輕視陳仲。
司仲達卻不會,在祂心中,陳仲只要一日還活著,那這世上就沒有什麼必定不能被其做成的事情。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到底能不能算計到陳仲,不是人說了算的,哪怕祂司仲達現在是幽冥之神,也只能盡力而為,剩下的都要看天意如何。
黑白灰三色的幽冥之中,時間好似靜止,但又實實在在仍在流逝。
忽然之間,一名戴著高冠,著三公服色的高品幽冥鬼官,匆匆上殿。
曹廣微微扭臉,餘光得見那鬼官樣貌,不由心底更為難過。
他識得那位鬼官,陽世時,本是他的好友、心腹。
當年,魏武立儲尚未下定決心,曹廣只是人選之一,有一次魏武將要率軍出征,諸子送行,曹廣雖是嫡長,文才、勇壯、修行卻都有不及諸弟之處,送行時諸弟各展長處,只有曹廣泯然眾人,於是當時曹廣結交的一位好友,悄聲告訴他說,上前送行時什麼都不必說,只管哭、一直哭!
曹廣聽從了這一建議,魏武與其身邊重臣、大將,都覺得曹廣樸實孝順,雖然沒有表露才華,卻最得看重。
那位給出曹廣關鍵性建議的人,名叫吳質,正是此刻上殿的鬼官!
之前,曹廣根本沒想到他能夠在這裡見到吳質。
吳質八年前便因為修為難以壓制舊傷而亡,當時曹廣很是傷心了一陣子,卻不想,吳質死後魂魄,也入了這蒿里鬼國。
而更令曹廣難過的是,他曾經的好友、心腹,明明在蒿里鬼國身居高位,肯定能夠得知他的遭遇,卻完全沒有來看望過他。
吳質上殿之後,果然像是不認得曹廣一般,對著司仲達行了一禮,便道:“陛下,陽世有變!”
司仲達倒是沒顯出任何焦急,緩緩將棋子丟到棋盤上,還先對曹廣笑了一笑:“陛下棋力見長啊!”
曹廣慌忙埋低頭顱,哪還敢再去難過?
“不敢、不敢!”
司仲達收斂笑意:“這般對弈,也是無趣,陛下且自去罷!”
曹廣如蒙大赦,一邊說著自己棋藝不佳,一邊倒退著碎步下殿,如今他好不容易依靠奉承司仲達,不必再去做那些苦工,可不想一個不慎又跌回先前的境遇中去。
吳質這才微微回頭,看著曹廣離開。
司仲達問道:“季重倒是念舊。”
吳質搖頭:“何舊之有?想當初,我為他殫精竭慮,到頭來卻是鳥盡弓藏。”
曹廣登基之後,與世族媾和,朝堂上的寒門新貴被排擠一空。
吳質卻也是寒門出身,而且因其早年表露出的才華略差一籌,未入魏武眼中,故而早早就攀附在曹廣身邊,為曹廣出謀劃策盡心竭力。
然而隨著朝堂上的寒門官員處境變差,吳質為了自保,不得不與郭況那班人物抱團,最終結果還是郭況出逃,朝堂上寒門出身之人盡被壓制。
吳質也被波及牽連,雖說憑著曹廣網開一面,只是貶官了事,不像其他的郭況黨羽,連性命都難保住,但這依舊令吳質耿耿於懷。
吳質死後,魂魄被司仲達拘至鬼國,直接授予了祂司空一職,堪比陽世朝廷三公,卻是讓吳質感恩戴德。
司仲達見吳質這般回答,很是滿意的樣子,而後才問起陽世有何變故。
吳質當下就把陽世幾名重點關注著的信奉者,於心中祈唸的訊息說了出來。
司仲達一聽,竟是陳仲已將司亮擒下,登時大驚。
想到了算計陳仲可能失手,卻沒想到會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司亮在司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