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甫,那蒼頭公,何許人也?”
孔劭待謝弼落座,便即偏頭相問。
蒼頭即白頭,卻又不是純白,而是草木青灰的灰白色。
陳仲突破感應以後,先是鬢角髮根生黑明顯,繼而整體由白轉烏,也就是董志張等人與陳仲一路同行,不大能夠注意到。
但在此間,諸多人都是乍見陳仲,便很難再用直截了當的“白頭”來形容陳仲髮色了。
謝弼被孔劭一問,回想起他自己初見陳仲時,陳仲的外貌。
此時再看陳仲頭髮。
果然不一樣了!
謝弼愈加心驚。
別的修士突破感應,能夠駐顏不變的,就是功行深厚的表現了。
似叔孫無忌,年齡比陳仲還大一些,但至今看去仍是壯年漢子,渾身肌肉虯結,鬚髮濃黑。
又如平原襄公矩,年齡足有陳仲兩倍,這才鬚髮花白,而面板仍舊毫無老年人的鬆弛之象。
至於修為尋常的感應大修士,外貌實則仍是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逐漸顯露老態,只不過是比尋常人慢得多而已。
像陳仲這樣,面貌返老還童,那是連聽說都沒聽說過的!
謝弼本就已經對陳仲萬分忌憚乃至嫉恨,此刻更是猶如被螞蟻鑽進了心房,痠痛麻癢……那老賊,怎的就能如此與眾不同?!
“公甫?公甫!”
孔劭一直不得回答,不由得出聲催促。
謝弼這才反應過來,勉強掛起假笑:“那是仙門陳仲。”
孔劭頷首:“原來是他。”
而後便沒了下文,轉而問起徐幹。
“我觀徐偉長氣息悠長,步履生根,當是沉痾已起,今次攜其《中論》而來,足堪為吾搖旗,奈何去了南側?”
見孔劭對陳仲並不看重,謝弼終於稍稍舒了口氣。
看起來士林風向並沒有變,這幾日遇到陳仲以來,總是有人替陳仲張目,都搞得謝弼有些懷疑士林風向變了!
“徐偉長受那陳仲蠱惑,可恨!”
謝弼並不願多去解釋徐幹為什麼能活下來,又為什麼會受“蠱惑”。
不過孔劭對此顯然也並不在意,只見他表情毫無變化,始終溫和笑著,彬彬有禮:“此人不智。想來子鳴亦是同理?子鳴他就是多了些老、莊之氣在身,此事倒也不足為奇。”
說著,孔劭又對跪坐在他身後副席上的兩名後輩道:“記,北海郡徐幹,字偉長,本喬氏之牧僮,幼狡竊學,及長乃有文名,觀其色,洪而肆;徵其貌,愨而直;材則偏雜,恃情倨傲;定,中六品。”
這是在評價徐幹,先說了他的出身是世家奴僕,幼年時就憑藉狡詐竊取學問,長大了獲得文才有關的名望,說看他面色洪大但卻肆意無度,看他的貌相真誠但過於莽直,最後總結此人才華偏且雜,還很容易恃才傲物,定為中六品。
這是孔劭在以他自己編著的《人物誌》,給人定品級。
此事是新政的最重要一環。
所謂新政,便是外儒而內法,以法家立信樹約之術,劃分各個州郡為不同的品級領受,郡內的百姓受法律約束,也為此而提供心念願力,被領受了相應權柄的官員用於修行、鬥法。
與中古、近古時真正的法家不同的是,真法家要求人人平等,即便是立法之人犯法,也應當依法懲戒,如此才能真正立信。
而經由近古的道統中斷,再有後人蒐集殘篇,註解整理。
現在的“形名說”新政,則是以儒家之道理為法,要以“禮”為名,將人分出三六九等,皇親貴胄、士族豪門、寒家小戶、奴僕部曲,皆各有不同。
不同等級的人,所要遵守的法也不同,犯法之後所要遭受的懲戒,以及懲戒幅度更不相同。
與之對應的,不同等級的人在法的範圍內,所享受的權利待遇也不相同。
等級越低,需要遵守的法律越嚴苛,犯法的代價越沉重,享受的權利待遇也越微薄。
如最低等的奴僕,連人的所屬權都不是自己的,又談何權利待遇?
這一套法門的根本,雖然也是“信”,卻不再是“信服”,而是“信用”。
不需要治下百姓心服口服,只需要上層之人能夠讓百姓“信”就可以了。
千金市馬骨,可以取信於人。
刀斧難道就不可以嗎?
前者讓人相信立法者一定會按照規定,兌現諾言。
後者一樣可以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