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仁公,三思啊!”
陳仲拉住了襄公矩粗糙、堅硬的手掌。
此翁不僅僅是外貌似農夫,實質上,他百餘年來一直都只做三件事。
修行、講學、耕種。
手腳的老繭之厚,即便是真正的農夫,也未必比得過,畢竟尋常農伕力耕至三四十歲年紀,便多半性命無多,而襄公矩耕耘土地卻長達百數十年。
即便如此,襄公矩依舊常對人說:“餘手自衣食固可樂也,斯土斯谷,皆餘所有,然農伕力耕不可求活者,土非其人之土,谷非其人之谷,實可憫焉。”
襄公矩自己耕的田,本身是屬於他的,畢竟他一個大修士,名望隆於天下,也沒人敢去,願意去搶奪他的土地。
但農夫們耕田,甚至無法養活自己,那都是因為土地不是他們自己的土地,勞動果實也不能被他們自己享有。
單單憑此一點,陳仲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襄公矩如自殺般,去衝擊“防制”的境界。
只是旁人不清楚襄公矩在做什麼。
更不知道陳仲已經透過望氣,看透了襄公矩要做什麼。
都只以為,陳仲是在謙讓樂玄筇杖!
那不僅僅是太玄一脈傳承者的標誌。
更是一件強大無匹的寶物。
古修士煉製法器的方法,今人無法憑藉隻言片語重現。
而當下修士自行嘗試煉製的器物,則大多威能有限,很多甚至不如符籙。
除非能夠尋到獨特的天地靈物。
如九環狸曾贈給陳仲的虹角果、叔孫無忌以自身神氣合煉的赤紅葫蘆。
以天地靈物本身的非凡根基煉成的器物,才能具備真正的大威能。
樂玄筇杖,便是這樣一件當世知名的寶物。
前漢、後漢之間,曾有王莽竊國。
當時朝廷混亂,海中鱗蟲一族欲侵奪陸地。
蓬萊道洲也被五條蛟王率眾攻襲。
揚子憑藉樂玄筇杖,一戰將五蛟王盡數鎮壓,從那以後鱗蟲一族再不敢窺望蓬萊。
這樣一件寶物,誰不眼熱?
偏偏,襄公矩就這麼輕易地將它交給一個“外人”!
而陳仲,竟然不願意要!
檀德臺上眾人的目光,早就因為襄公矩而匯聚於此。
這一刻,即便是北側坐席上,一向以世家身份崖岸高峻的丁夏,也不由得讚歎起來。
“亮節崇高,此人可上浮一品!”
邊上孔劭微微頷首,表示贊同。
謝弼目光連閃,終是難置一詞。
更下方,桓忎、王承先,也紛紛讚歎,不過他們看向襄公矩和陳仲的目光,卻是難免流露出惋惜之色。
因為他們心中很清楚,今日論道法會,必定是新政、新法為勝。
形名說,必將取代數百年來,以《五行太玄經》、《五行白虎通》等為代表,卻始終未能使世人重開仙道的五行論。
堅持五行論的襄公矩,還有襄公矩的那些友人們,即便他們的品行再高尚,今日以卵擊石,終究不可能改變大勢。
這大勢,不是桓志的意志,也不是孔劭、謝弼等人的吶喊。
而是全天下修士,必欲重開仙道的決心!
五行論做不到,那它就必須被放棄!
桓忎、王承先,惋惜的是襄公矩的不願改變。
逆勢而為,必敗。
“啊耨噠舍、啊噶!”
北側席位最末,兩名裝束怪異的修士,也一道雙手合什,低頭讚頌。
只是他們說的話,實在難解。
桓忎、王承先看他們一眼,便不理會。
也不知道這兩個人找上桓志都說了些什麼。
今日論道法會,怎麼還專門分給了他們兩席主座!
南側,高獲、楊鳳座席相鄰,見此卻都是神色凝重。
他們固然不知道襄公矩已經開始衝擊破境。
但是!
今日桓志召開論道法會的意圖是什麼,他們卻一清二楚。
不僅僅他們清楚。
在座的每一個人,又有誰不清楚?
而他們,之所以在明知道這場法會,目的便是要駁倒他們、論敗他們的情況下,依然應邀前來。
為的,不就是保衛心中所堅持的道理嗎!
一如當年,桓榮衛道!
“仙翁下定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