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山南麓,須水在這裡,自西北向東南,忽而折向西南的河道,與晉山之間形成了一條狹長灘塗。
此地是唯一無需渡過諸多須水支流,就能勾連南北的通道,但又因為狹窄而只能行軍,不能成陣。
於是,自中古末期真正的大修士們逐漸消失,各方紛爭中由尋常人組建的軍隊得以展現力量,此處就成了兵家必爭之地。
近古的晉山之戰,據記載,前後共有二十餘萬人葬身此間。
再之後,前漢立國,為爭奪進入元州道的路上要道,汲郡之戰又在晉山、須水之間展開,數萬人倒在晉山南麓的這條狹長灘塗之中。
後漢時,在附近耕種的農夫,都還時常會在土地裡翻撿到白骨。
這片灘塗,則是此地的禁忌一般,尋常百姓寧可不辭辛苦,透過橋樑、船隻一次次穿渡須水支流,也不肯穿行灘塗。
但恐懼累累白骨的人中,絕不會包含大修士。
哪怕因為臨近水面,早、晚時分,灘塗附近常有霧氣升騰,令人難免聯想到長眠於此的眾多魂靈。
此時此刻,白茫茫的一片薄霧中,便有兩個自北向南,緩緩行來的修士。
只見這兩人走到一株離著河岸丈許處的老槐下,止住了腳步。
槐樹愈老,虯枝愈怪。
那蜿蜒成蔭的老槐下,一塊碩大的蒼白石盤,倒臥著,不知是何年何月被遺棄於此。
兩名修士中,一人披頭散髮,一人揹負長刀。
披頭散髮那人忽而跳上石盤坐倒,自腰間抽出一支短竹模樣的器物。
細細看時,原來是一隻篪。
將篪端至唇邊,頃刻間,一支清寒曲調,穿透薄霧,浸入人心。
背刀之人駐足聽有片刻,好似陶醉其中。
忽然,那人將刀一把抽出。
“錚錚!”
屈指彈刀。
吹篪修士挑起眉來。
但聽“錚錚”聲中,豪邁略帶嘶啞的嗓音唱響。
“須水河畔舊戰場,白骨枕著鏽刀槍。凜風無能吹寒徹,行人胸中好淒涼~誒嘿喲誒……”【1】
歌聲、篪聲相繼止息。
對視良久。
持刀修士開口道:“德泉急傳,彼處有詐。”
吹篪修士不以為意地笑笑,轉頭望向平靜的水面:“彼輩不取水路,不取這河山坦途……”
言下之意,對方舉動太過反常,他早就猜到了。
這兩人,正是劉伶、周青。
見劉伶心中猶如明鏡,周青不由問道:“既然早已料到,劉兄仍欲行刺否?”
羊壇是透過約定的方法,順著須水水流,將訊息傳遞給早已等候在前面的周青和劉伶的。
不過這方法,只有周青能夠獲得詳細。
司茂身邊,有兩位朝廷將帥屈尊護衛的情況,周青還沒有說出來。
劉伶轉回頭,答非所問:“君與叔夜一向並無交情,能陪劉伶同行至此,伶已不勝感念,當下既已知曉詳細,何不歸去?”
要勸周青離開?
可他自己,則一絲退縮的意思都沒有。
周青也不回應規勸,反而繼續發問:“劉兄可知司茂身旁,乃是何人?”
劉伶搖頭。
周青更道:“伏波將軍周基、靖海將軍成泰。”
劉伶只是平靜地看著周青。
良久後,周青露出笑意,劉伶見狀也笑了起來。
兩人越笑聲音越大,漸漸將霧氣都笑得散開十數丈。
既然都已經確定了對方的堅決,那就沒什麼可猶豫的了。
劉伶仔細擦淨了竹篪。
他與嵇慷、阮集三人,一人擅長一種樂器,往日在竹山之中,時常三人同行,隨意所至,便各自吹彈,又有阮集長嘯,愜意逍遙。
相比之下,剛剛周青彈著刀的唱腔,與劉伶三人並不在同一層次,唯有豪邁可取一二。
真要選一個人唱的話,也該是羊壇。
但劉伶卻忽而覺得,他們三人往日所奏,均不如剛剛那一曲。
“進之兄,何以要殺司茂?”
劉伶改了稱呼,不再“周兄”,而是以字相稱。
周青也隨之而變:“仲公將至,取此人首級為禮,正當其時。”
劉伶知道周青仰慕陳仲,但難以理解周青的狂熱。
“至於此乎?”
劉伶問,他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