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伶難得沒有醉。
而且他也沒有像其他人所想的那樣,逃離沛郡,遠走他鄉。
他就在自己打賭贏了“一輩子的免費酒水”的小酒肆中。
一張顏色暗沉、桌面被一道細細裂縫分成兩半的方桌。
一片用飽滿的墨色揮灑出的一個“酒”字佔滿布面的門簾,掛在門框上隔出的小小方寸之地。
就是眼下劉伶的安身之所。
桌子上擺著酒罈,桌子對面的牆下襬了整整一排半人高的酒甕。
粗陶碗成摞擺著,卻沒有獲得任何關注的目光。
劉伶已經兩天兩夜,沒有沾一滴酒。
這完全不像他。
以至於站在酒壚後,不斷眺望遠方,觀察形勢的杜曲娘不得不分心兩顧,還要時常憂心忡忡,向那隔開了灶廚與前店的門簾瞥上一眼。
深秋溫和的太陽緩緩升至高點。
一個身材也在朝著太陽發展的傢伙,出現在視線盡頭。
雖然胖,但很靈活,而且奔行速度足夠快。
“曲娘上酒!”
胖子風一樣刮進店中,惹得壚後的杜曲娘連翻白眼。
“這肥猢猻,胡亂喊叫什麼!”
再看街上一名身材高大,臉如刀削斧刻,線條硬朗,身背一柄六尺蒲刀的冷肅漢子,與一名衣著整齊,渾身書卷氣計程車人,先後行來。
杜曲娘徹底鬆了口氣。
那最先衝進店裡的正是羊壇羊德泉,或許是知道杜曲娘不會理他,進來之後,也不需要人招呼,自己就一頭扎進了門簾之後,叉著腳,毫無形象地一屁股坐在了劉伶對面。
後邊跟著的兩人,背刀的是周青,那位曾在蓬萊道洲與羊壇比武,連戰連勝的豪傑。
士人模樣的是向榮,炎州道沁陽郡人,因同郡好友受到鎮東大將軍司帥賞識,被徵辟軍中效力,向榮隨好友來至長州道,卻沒能受到司帥的重視,獨自一人離開軍營,回鄉途中,在荒野遭遇大妖,危急之時被路過的周青所救。
周青見向榮修為不高,已經被大妖所傷,便將他帶去止休宗修養。
在止休宗,向榮與阮集、嵇慷、劉伶相遇,一番交談引為知己。
傷好之後,向榮被劉伶邀請到沛郡遊玩。
結果不日之間,便傳來了嵇慷遇難的訊息。
這幾天劉伶躲進酒壚,不敢回家,但卻時刻等待著在外打探訊息的幾位友人返回。
緊抿著唇,劉伶為坐下的羊壇倒一碗酒,接著又倒兩碗。
羊壇“咕咚咕咚”,還沒把碗放下。
周青已經掀簾走入。
側身來到桌旁站定,並不坐下。
向榮也走了進來,去到方桌唯一空著的那邊,很沉默地跪坐下來。
“請。”
劉伶伸出手,示意後面進來的周青、向榮喝酒解渴。
向榮呆滯片刻,似是猶豫,終是端起酒碗,默默飲下。
周青則只是微微搖頭,便即開口道:“陳公已至止休宗!”
劉伶給羊壇續酒,抱著酒罈猛然一晃,略微渾濁的酒液衝出碗沿,正抹嘴的羊壇可惜得兩側臉頰好似肉球般一跳。
“清檯散人藉口出遊,於陳公之前逃離竹山,眼下不知去向,陳公命其三日內返回,否則便去長社郡鍾氏等他!”
劉伶聞言,長吸一口氣,雙目中爆發出一陣絢爛光彩,連日來遮蔽眼眸的陰霾幾近消散。
“好!”
大聲喝彩。
但無人附和。
向榮面色平靜中,難掩憂慮。
羊壇則在喝第二碗酒。
周青雙手環抱,冷靜地看著劉伶倒上第四碗酒,他自己端起來一飲而盡。
“喝!如此快意之事,當浮一大白!”
劉伶見周青沒有喝,當即催促。
羊壇端著碗,一邊往嘴邊送,一邊也連連點頭。
這家酒壚不愧能引得劉伶打賭耍賴。
酒雖然不夠清澈,但卻味道極佳,入口凜冽、醇香四溢,回味又甚是甘甜。
周青卻只是抱著手:“不必。”
“周兄,此酒滋味極佳!”
羊壇開口推薦。
周青只瞟他一眼:“陳公從不飲酒。”
羊壇頓時一呆,已在嘴邊的酒碗,放下也不是,繼續舉著也不是。
周青推崇陳仲,近乎瘋狂,凡是他能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