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德臺,喧囂遠去。
隨著桓志在孔劭等人的勸慰下,勉強打疊精神,宣佈此次論道法會,新學形名說勝出,新政、新法將會隨之行佈於蓬萊。
獲得了不同品級評定計程車人們,迅速離開。
大多數人來時昂揚奮發,走時垂頭不語。
當然,意氣風發者無論何時都不會少。
“啊耨噠舍!”
舍納蘭來至登山石徑之前,回看仍有不忿之色,憑藉神通止住了手臂傷勢的舍磨騰。
“煩惱諸煩惱,清淨舍清淨。何由歡喜樂,哪來痴無明。”
舍磨騰知道這是舍納蘭在規勸自己。
但是桓志、孔劭那些人太過分了。
舍納蘭和舍磨騰被他們利用過,轉頭就給他二人評了一箇中六品!
欺人太甚!
“師弟你不必來勸,我已看清楚了這些蓬萊人的嘴臉。”舍磨騰氣沖沖下山,邊走邊道:“還有,師弟你學他們做的什麼詩?莫不是當真要用他們的言語講我們的法門?你且看罷,那樣做,只會惹來譏笑,你這詩且不入他們眼中呢!”
舍磨騰說的也是實話。
儒家經典中,《詩經》有三百餘首,被奉為雅言正朔。
在記述孔子平生言行的《論語》中,更有“不學《詩》,無以言”的教誨。
這裡的《詩》,就是特指。
此外則是中古時洪陸賢者羋平的《離騷》,因其平生所行符合儒家所求,同時文辭華美,立意極高無可忽視,被尊為詩歌的另一正宗。
儒家道統逐漸佔據世間主流後,士人作詩便以模仿《詩經》與《離騷》體例者為上品,其餘皆是不入流的俚語、童謠。
至兩漢間,源出於《詩經》的樂府體例逐漸成熟,源出於《離騷》的體例則向著賦與辭,或者說“騷體”,這兩種文體分化。
現如今,無論樂府詩、賦還是辭,都已經相當成熟,士人作詩不在此三等體例之內的,都是被嘲笑的物件。
陳仲入仙門山救蘇元明時,曾路遇山壁有殘詩兩句,那多半就是因其既不在樂府之內,也不合辭、賦之格,不被時人看重,故而毀壞了便毀壞了。
當然,如陳仲這樣的人,多是不在意旁人眼光的,作詩只為抒發心意,什麼體例,完全不放在心中。
可是舍納蘭不一樣。
舍磨騰清楚得很,他這師弟學著蓬萊人作詩,為的就是和蓬萊士族交好。
但他們能在短時間內把洪陸雅言學好、學精,都是極不容易的了,還想做出符合洪陸士人欣賞眼光的詩來?
純粹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舍納蘭又如何不知呢?
但他卻笑著勸舍磨騰:“這又算得什麼煩惱,我這不是詩,洪陸士人為何譏嘲我來?”
舍磨騰沒好氣:“那你這是童謠不成?”
舍納蘭搖頭,道:“此乃我舍家誡語,若無緣法,便不得悟我妙諦。”
舍家誡語?
他怎麼不知道還有這麼一種東西?
沒有緣法,就領悟不了妙諦?
只怕隨便一個正常人,都會把“緣法”理解成“智慧”吧!
能領悟的就是聰明,不能領悟的就是笨蛋。
屆時,洪陸士人,是要做個“緣法”深厚的聰明之士,還是做個“緣法”淺薄的蠢笨之才?
舍磨騰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呼!”
下了昌山,舍磨騰終於長出一口氣,抬眼望向之前陳仲等人去過的淯水之畔。
這一眼望去,只見那處,丁夏這個更早下山的大修士,也同舍磨騰一般無二,目視遠方,靜立沉思。
丁夏最後提議的論道,或許應該說是陳仲講道更為合適。
陳仲雖未言及什麼具體的法門,也不曾點明新法、舊法誰家更好。
但,陳仲讓幾乎每個人,都有收穫。
即便陳仲等人已然走遠。
丁夏仍舊在回味著此前一切。
而舍納蘭、舍磨騰則望見了淯水之畔的,仍舊豐富而鮮明的大道韻痕。
遙望之間,不免令人生出悵惘之意。
他們在檀德臺上,可能固然是贏得了一時名利。
但卻毫無疑問,錯過了一場真正的盛會。
孰失孰得……
舍磨騰猛一甩頭,將這些得失之念盡皆揮去。
他最後一次問舍納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