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海中,航船前後左右的景色,日復一日,似乎毫無變化,航行最初帶來的新奇感,逐漸被消磨。
但在這艘宛船上,所有人都經歷了與過往航行極其不同的一段時光。
無論是船東、船員,或者船東僱傭來護航的落魄修士,還是那些為生活所迫逃離生州道的人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陳仲和張機演法的時段。
論醫術,陳仲是不如張機的。
但要想醫術達到超越凡俗的境界,則必須藉助修行的手段。
張機想學陳仲平滅時疫的方法,那便首先要學修行法門。
陳仲並不願意強行改變張機自己所堅持的醫道,故而宛船之中,只演法,不講道。
如此,陳仲也就不避諱其他人,凡是願意聽的,都可以聽。
於是最為激動,也最為主動的,便是隨船護航的幾名落魄修士。
陳仲的名聲,離了蓬萊、乃至於離了仙門郡的凡俗中人或許不知,但在普天下的修士那裡,說一句如雷貫耳毫不過分。
除去他們,宛船中的百姓們則更關注張機。
張機入道的法門,選擇的也是《五行白虎通》,只是他自身修為還很低微,僅僅初至通韻,據他自己講,他修行進展緩慢的原因,大概是五德五運之說,與醫家所借用的五行,並不契合。
修行中,張機就有許多從醫家出發的疑惑難以通透。
這些想不通,修行自然便不能順暢。
他每每在聽講陳仲所演法門時,也會將自己的這些不順暢,以及從醫家出發的感悟,說出來,向陳仲請教。
相比於陳仲演法的過於玄妙,導致尋常百姓難以簡單理解,張機從醫家角度出發的許多言辭,就容易明白得多了,再加上船上眾人,幾乎每個都受過張機醫術的恩惠,自是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更多些。
這一天,陳仲將出航以來,每日必定分出時間來煉化樂玄筇杖的功課完成後,再次與張機對坐在下層艙室中演法。
如今的下層艙室,每天都有乘客輪流進行打掃。
雖說無法保證毫無異味,卻也足以不再致人病痛。
陳仲講了人身諸氣與真氣的分別,以及當下流行的幾種法門的異同。
張機沉思。
邊上旁聽的一名留著絡腮鬍子,約有五十歲上下的壯年修士,抓住機會向陳仲請教。
“仲公,當下洪陸以形名說為尊,據晚輩所知,這一法門於感應之前,有‘孝廉卓異’、‘賢良方正’和‘備品待詔’三重境界,不知我等修行《白虎通》之輩,能否轉修?”
此人名叫姚元起,自言出身炎州道河內郡,為避戰亂,舉家遷入河內郡北方的橫山山脈,原本他生有一女,避入山中後,全家開荒種田,女兒獨自在家,有一天,時常進山向類似姚元起這樣的避難百姓兜售貨物的胡貨郎,匆匆找到姚元起,說在經過姚元起的家時,遇到了一頭大鬼。
那鬼將胡貨郎馱運貨物的驢,還有姚元起的女兒一起奪走,說是他被鬼王懲罰,獨自居住寂寞難忍,所以出來尋一個伴侶。
姚元起聞訊和胡貨郎一路追趕進入橫山深處,卻最終失去了大鬼的蹤跡。
為了救回女兒,姚元起立志學得道法,可惜匆匆二十多年過去,他的修為被卡在通韻境界,法力微弱,仍舊找不到當初大鬼的蹤跡,一家人也都死的死,失蹤的失蹤,落魄無依的姚元起只能給人做護衛,積攢錢財,嘗試再拜名師,於修行上有所突破。
可惜姚元起年近五旬,這個年齡實質上已經走上了下坡路,想尋名師指導,希望渺茫。
陳仲見他提問,倒也不吝回答。
“白虎通法門,上承古儒,識音、通韻、和神三重次第,旨在開蒙心志,備學道理。”
“形名說起於荀仲豫,匯儒法於一爐,古法家在此次第亦有三重,曰‘開蒙’、‘從吏’、‘自治’,其旨亦可稱為開蒙心志,備學道理,然儒法有別,子當熟思之,自可知悉轉修之法。”
姚元起聞言急忙謝過,跪坐一旁靜靜思索。
談及轉修,就不可能繞過兩家所各自追求的大道,可是對姚元起、張機這樣境界的修士談大道,恐怕他們是很難理解的,還不如引導他們自行思考。
故而能不能轉修,陳仲沒有給出確切的答案,對於有些人而言,轉修很簡單,但對於另一些人而言,轉修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以姚元起的出身,恐怕他即便轉修成功,形名說也不會有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