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仲於深靜中同五蛟王交流,看似幾多曲折,實則不過是雙方心念電轉,頃刻間之事罷了。
船艙中,張機因親自得見諸氣而引發的興奮,都未完全消退。
“素問遺篇有‘氣交之變’,扁鵲醫經有‘脈若氣交’,此前始終難解其意,如今看來,與子正先生這‘諸氣摶煉’極為相似。”
張機在短時間內已經產生了數不清的新想法,向船東借了一張几案,趴下奮筆疾書。
醫家自扁鵲開始,徹底形成了診斷病症的一套方法,被稱為四診法,也就是四種各有偏重的診斷方法聯合運用——望聞問切。
按照醫家記載,扁鵲本身是一位境界極高的大修士,能夠見人所不能見,故而診斷如神,無有不應。
但兩漢以來,醫家中愈發缺少修士,再加上醫家經書中多有記錄藥方、診籍的習慣,凡俗中人看過,也能按方抓藥,即便無法完全準確地辨認病症,可只要能夠蒙對幾次,也都足以自稱醫生。
如此一來,醫家典籍中那些凡俗之人做不到的事情,逐漸被忽略。
即便後漢人口繁茂,凡俗對醫生的需求大增,使得醫家重新恢復了一些生機,但這個時候的醫家傳人即便修行,也只能像陳仲出身的陳氏,張機和他師父張伯祖出身的張氏那樣,選擇儒家法門入道。
以儒家法門入道,即便讀了扁鵲所留醫經,卻也完全無法感悟什麼叫做“氣交”。
儒家法門首重培育自身志氣,也便是浩然之氣,對自身的其餘諸氣摶煉都是一概無視的,更別說去感知他人諸氣了。
這樣的醫家傳人使用四診法,望只能望到病患面色、舌象、體態等外在表徵,聞只能聞到病患體味、聽到腹音,等等等等。
扁鵲醫經中所說的“望見五氣”、“切脈辨氣”之類,都成了無法理解,無法運用的傳說故事。
現在,張機終於可以領悟了!
隨著張機伏案不起,周圍眾人便也知趣散開。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張機忽然停筆,他定下的每日傍晚,複診尚未痊癒的病患的時間到了。
恰好,他腦海中的想法也記錄的差不多了,不怕再有忘掉的。
起身提著他的小木匣,張機輕手輕腳離開。
他是見陳仲似乎仍在定中,擔心驚擾了陳仲的修行。
然而張機離開。
陳仲便睜開了眼睛。
檢視案上張機留下的記錄。
其中最後一句,最是惹人注目。
“修士寡而凡俗眾,辨氣難而辨證易。”
陳仲很欣慰。
張機果然沒有因為見到了人身諸氣,就捨棄他的醫家之道。
想要俱有“辨氣”之能,成為修士就是前提。
但天下間的修士才有多少,更何況,成為了修士的,又能有幾個人不以自身求道、自身逍遙為追求?
給凡俗之人診病,了不起了也就是大修士一時遊戲之舉。
就說扁鵲之後,能夠“辨氣”的修士難倒只有一個陳仲?
那是絕不可能的。
但醫家辨氣診病的方法直接失傳。
這世上沒有幾個追求自身逍遙的修士,喜歡多管閒事的。
最喜歡“管閒事”的儒家、墨家、法家,也都是因為其自身修行法門與志向,同世間凡俗之間的聯絡緊密,才有“治理世間”的現象。
即便如此,儒家一脈也是經常出現“隱士”的,凡俗紛擾,根本不縈於心。
寄希望於醫家傳人們,都有了辨氣之能,可以領悟真正的“上古天真之道”之後,還繼續一心一意為凡俗診病?
那簡直是異想天開。
張機能明白醫治凡俗疾病還是需要依靠凡俗,診斷凡俗疾病的關鍵不在於發展辨氣,而在於發展凡俗之人能夠掌握的“辨證”之法,非常好。
張機在記下這一句之前,記下的則是“診病之始,五決為紀”。
這是近古一位醫家的論述,流傳不算太廣,恰好陳氏便有收藏,陳仲少年時也是讀過的。
那位醫家以五臟為人身樞要,此外皆是枝葉,任何病症只要抓住了五臟病因,都能輕鬆治好。
這一論點在實際診治中效果不佳,陳氏也只是收藏其著作,沒有給與太多重視。
但以陳仲當下的一點小發現來看,或許真的有道理!
另外,張機將這句話單列出來,顯然也有他自己獨特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