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主到。”看見一女子,年齡能有十三四歲,姿色可謂絕代佳人。拜跪完,就坐,對穆說:“在山莊里居住很寂寞,好久謝絕賓客,沒想到你光臨,然而與你有舊交,不敢讓婢僕說明,希望不被你見笑。”穆說:“作客他鄉的人,供給食宿這就夠優惠的,哪裡想到特意相見,又答應敘談故舊,再說我平生沒離過京洛,因此江淮的親戚故交,大多不相識,希望詳盡說明。”縣主說:“想要詳細說明,我怕驚嚇著你。我離開人間,已經二百年了。你從哪能認識我呢?”開始穆聽說姓楊,自稱是縣主(封皇女為縣主),心裡已經懷疑她,到問了些話,就知道是鬼,也無所畏懼。縣主說:“因為你是獨孤將軍的後代,想要託付於你,是我平生的樂事,有什麼疑慮嗎?”縣主又說:“想要發洩心中的積鬱,實在是增加悲哀和傷感,我父是齊王,隋帝的二兒子。隋朝滅亡,我的父親同時遇害。大臣宿將,沒有不順從逆黨的,只有你的父親獨孤將軍,奮力抵抗逆黨。我當時年幼,常常在他身邊,完全看見了事情的始末。到叛軍進入宮中,賊黨有的要逼迫我。我便辱罵他們,於是被殺害。”因而不勝悲痛。穆於是問她當時的人物和大業滅亡的事情,大致和隋史記載的相同。過了很久,命令擺酒對飲。談話中悲傷哭泣,作詩而贈給穆道:“江都昔喪亂,闕下多構兵。豺虎恣吞噬,戈幹日縱橫。逆徒自外至,半夜開重城。膏血浸宮殿,刀槍倚簷楹。今知從逆者,乃是公與卿。白刃汙黃屋,邦家遂因傾。疾風知勁草,世亂識忠臣。哀哀獨孤公,臨死乃結纓。天地既板蕩,雲雷時未亨。今者二百載,幽懷猶未平。山河風月古,陵寢露煙青。君子乘祖德,方垂忠烈名。華軒一會顧,土室以為榮。丈夫立志操,存沒感其情。求義若可託,誰能抱幽貞。”穆深深嘆息,認為班婕妤也趕不上她,就問她平生的製作。回答說:“我本來沒有才能,只是喜歡讀些古集,常看見謝氏姐妹和鮑氏諸女都善於寫文章,我心裡景仰羨慕。皇帝也喜好文學,常常受命。當時薛道衡名揚天下,我每每看見她的文章,心裡很鄙視她。前者情發於中,可是隻是平鋪直敘事物罷了,哪裡值得稱讚。”穆說:“縣主的才能是天授給的,是鄴中七子之流的,道衡怎麼能和你比擬。”穆於是賦詩而答謝她道:“皇天昔降禍,隋室若綴旒。患難在雙闕,干戈連九州。出門皆凶豎,所向多逆謀。白日忽然暮,頹波不可收。望夷既結釁,宗社亦貽羞。溫室兵始合,宮闈血已流。憫哉吹蕭子,悲啼下鳳樓。霜刃徒見逼,玉笄不可求。羅襦遺侍者,粉黛成仇仇。邦國已淪覆,餘生誓不留。英英將軍祖,獨以社禝憂。丹血濺黼扆,豐肌染戈矛。今來見禾黍,盡日悲宗周。王樹已寂寞,泉臺千萬秋。感茲一顧重,願以死節酬。幽顯儻不昧,中焉契綢繆。”縣主吟誦多遍,悲痛得不能忍受了很久。徘徊一陣,侍女多人都拿著樂器,有一人上前告訴縣主說:“說起舊事,只怕使人感到悲傷,況且獨郎新到,怎麼能整夜啼哭灑淚相對呢?我願充當使者,召來家娘子相伴。”縣主答應了她。不久之後對穆說:“這人是大將軍來護兒的歌人,也是當時遇害,就在附近。”一會就到了,很有姿色,善於說笑。於是奏樂唱曲,縱情飲酒非常歡樂。來氏唱了幾支曲子,穆只記住其中一曲道:“平陽縣中樹,久作廣陵塵。不意阿郎至,黃泉重見春。”過了很久說:“我和縣主在這住了二百多年,哪裡想到今天忽然有佳期大禮。”縣主說:“本來因為獨孤公是忠烈之家,願意與他相見,要疏散一下幽怨憤恨之事,怎能以卑賤之軀,厚損於君子呢。”穆於是吟詠縣主末尾兩句詩道:“求義若可託,誰能抱幽貞。”縣主微笑道:“真是太好的記憶力。”穆於是用詩歌暗示道:“金閨久無主,羅袂坐生塵。願作吹蕭伴,同為騎鳳人。”縣主也用詩歌答道:“朱軒下長路,青草啟孤墳。猶勝陽臺上,空看朝暮雲。”來氏說:“從前蕭皇后想把縣主許配給皇后哥哥的兒子,正好遇上江都的叛亂,那事就完了。獨孤是仕宦盛族,忠烈人家,今天相遇,可算是佳偶。”穆問縣所封何地。縣主說:“我於仁壽四年生於京城,當時皇帝到仁壽宮,因此叫壽兒。第二年,太子即位,封為清河縣主。皇上到江都宮,改封臨淄縣主。只因被皇后喜愛,常在宮內。”來氏說:“夜已深了,獨孤郎應該姑且完成婚禮,我在東閣等候,到天亮再朝拜祝賀。”於是眾奴婢逗趣開玩笑,都象人間的禮儀。進入臥室後,只覺得她的精神振奮,她的身體很涼。一會兒,哭著對穆說:“死亡的人,時間久了就變成塵灰,幸虧事奉的人擦洗梳理,死而沒有腐朽。”便又召來氏,飲宴如初。於是問穆說:“承蒙你今天到江都去,什麼時候回來?有件事拜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