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萬僧所在的第四生產隊,去年秋天的雜交高粱熟得晚,當年沒能種上麥子。隊長做出決定,開春種一茬大麥,也耽誤不了夏季種晚田。
鄭萬僧擰開1059農藥瓶子,先把刺鼻的藥水倒進桶裡的水中,然後再把兌了藥的水灑在種子裡,用鐵鍁攪拌均勻後,才把潮溼的麥種一簸箕一簸箕地晾曬在鋪開的幾領席子上。1059農藥毒性大,危�|蛄聞到就死,雞吃上拌了藥的幾個麥粒也會打撲稜。
麥種沐浴在春風和陽光裡,四周瀰漫起一股嗆人的農藥味。農藥瓶子被扔在了一邊,裡面的農藥只剩不多的一點。
鄭萬僧用木筢邊攤曬麥種邊哼起鄉間小調:
“終日奔波只為飢,
方才一飽便思衣。
衣食兩般皆具足,
又想嬌容美貌妻。
娶的嬌妻生下子,
恨無田地少根基。
買的田地多廣闊,
出入無船少馬騎。”
鄭萬僧是太平莊上數一數二的精明人,無論是幹莊稼活,還是外出跑買賣,以及給人忙活紅白喜事,也算是村裡的一個人物。土改的時候,家裡劃成中農成分,他的東西沒有被別人分,也沒分別人的東西。土改到入社的七八年間,他曾甩開膀子大幹了一場,在種好土地的同時,經常到張家口一帶跑買賣,去時帶上十幾捆當地產的小粗布;賣了粗布買上幾頭牲口趕回來賣掉,每年至少要去四趟;沒少吃苦受罪、擔驚受怕,也賺了厚厚的票子。錯就錯在沒把票子用在翻蓋舊房或者再蓋幾間寬敞的磚房,而是全部置買了土地。當時認為置地要比買房合算,房子暫時用不著,蓋起來撂著每年還要抹房頂子,土地能夠出產五穀雜糧,出產瓜果蔬菜……地價又一年年上漲,置下土地是祖輩的產業,將來的子孫都會念叨他的功勞。雖然經歷了鬧平分,可也沒能從中吸取教訓,認為鬧平分是永遠不可能了。平分是沒有鬧,可鬧起了入社運動,不管地多地少,一律都歸為集體所有。賣給他土地的人,在背後偷著樂,他心疼得哭了一場又一場。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入社時全村人數他吃的虧大,直到以後的多年,當在已經不屬於自家的土地上給生產隊幹活時,還偷偷地落過淚,看來是吃了沒有文化、認不清形勢的大虧。大小子永良天資聰穎,勤奮好學,勒緊褲腰帶也要供他念書,可沒成想又鬧起這文化大革命,學生不老老實實地讀書,而是整天價瞎折騰,連大學也不讓考了,讓他感到十分困惑。永良回到農村,又當起農民,連個輕鬆的差使都混不上,上了多年學比別人一分工都不多掙。難道自己的這一步棋又走錯了?
文化大革命開始後,作為中農的鄭萬僧,既不像那些貧下中農時興,也不像那些地主富農似的受氣,這樣一想,心境又平和了,鄉間小調又隨風飄蕩起來:
“槽頭結了騾與馬,
嘆無官職被人欺。
縣丞主薄還嫌小,
又要朝中掛紫衣。
如此貪心不知足,
終將墜入深淵裡。”
晾曬完種子,鄭萬僧走到場邊的滑秸垛後面,蹲下來拉屎。
富農的兒女們 第七章(2)
生產隊每年要打十多摞土坯,主要用來修補生產隊的院牆。根深被分派幹打土坯的累活,剛打了幾塊土坯,夥計嫌坯模子不好使,讓他回家去換一個。當走到晾曬大麥種子的場裡時,一眼就看見扔在旁邊的農藥瓶子,馬上冒出一個念頭,何不用農藥毒死支書家的那頭肥豬呢?閻鐵山想把他家置於死地,也不能讓閻鐵山活舒坦了,時時刻刻都想算計他一下。見四周沒人,拿了農藥瓶子塞進懷裡,匆匆地朝村莊方向走去。
根深拿走農藥瓶子,沒有發現蹲著滑秸垛後面拉屎的鄭萬僧,而鄭萬僧卻看見了根深。鄭萬僧當時想,反正瓶子裡沒了多少農藥,誰願意拿就拿吧!
回到家以後,根深把農藥瓶子藏在柴禾垛裡。
少了半邊的月亮偏了西,雞開始叫第一遍的時候,根深從被窩裡爬起來,穿上衣服,用頭巾捂上臉,只留出一雙眼睛,從籃子裡拿出兩個棒子餅子,悄悄地來到院子,從柴禾堆裡找出農藥瓶子,在裡面倒上了少許的水,晃盪了幾下,然後把農藥倒在兩個餅子上。戴上了一副破手套,拿上兩個餅子開了大門,然後躲躲閃閃地朝著閻鐵山家的方向走。
整個村莊都在靜靜地安睡,一片烏雲把月亮遮了起來,周圍的景物比剛才又暗淡了許多。儘管家家黑著燈,街上沒有一點動靜,看不到一個人影,可根深還是十分緊張,心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