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頭問阿超:“她是誰?”
“我以前的同事。”他從僵硬的臉部拼命擠出一點笑,“她到學校辦點事,順便來看看我。”
“你好。”她咄咄逼人的口氣,毫無禮貌的含義。
我竟像個恭順的僕人領會了主人的旨意一樣,衝她一點頭,抱著孩子匆匆而去。出了校門,回頭一張望,世界突然模糊了。
我又找回了哭的感覺。我才不管人家怎麼避開我、睥睨我呢,我站在人行道上哭,在中巴上哭,在佩珊家裡放肆地哭。一向沉默寡言的姐夫斯斯文文說:“哭什麼哭,沒文化,哭壞了身子還不是自己負責?”
佩珊說:“讓她哭吧。哭夠了,她就能對自己負責了。”
我就覺得這兩日子真是一對活寶,對別人的哭評頭品足,讓人聽了麻嗖嗖、酸溜溜的,恨不得唾他倆一口。
後來才知道,他們故意要逗我破涕為笑。可是,你怎麼笑得起來呢是不是?
第二天,阿超上這兒來看我和茵茵,買了很多兒童食品。
我沒理他,但收下了兒童食品——那當然是父親職責的一部分。
跟那女子結婚之後,他仍然定時來探望茵茵,送五花八門的禮物給孩子,每週一次,每次不超過一刻鐘,小心翼翼坐坐,想跟我聊聊天,一般情況下,是他自個兒嘀嘀咕咕,那神態接近中性,臉色蒼白,活脫一個標準的太監。我甚至不為自己、而為他感到悲哀。
為什麼?
如果說我是一架斷線風箏的話,至少還有自己的存在;而阿超,那男人骨子裡極度的自私,最終使他徹底丟失了自己。
傷心咖啡廳之歌葉靜在午後冷清的大街顧盼了很久,就像一個預謀搶劫的女匪,作咬牙切齒狀,衝進那家叫“詩奧利”的高尚時裝店,傾其所有,買下那件真絲連衣裙,當即穿上,走出老遠,心還怦怦直跳。
不到1個小時前,她跟丈夫辦了離婚手續。她只要了1000元,全家積蓄的八分之一。
葉靜是市第一人民醫院的護士,與趙原結婚7年。7年來,他從未為她添置過一套像樣的服裝;而他自己的穿著,簡直如同一具出土文物。
這可能與趙原的研究方向有關。他在某考古研究所工作,少說也有一半時間在唐朝以前神遊,即使魂歸當代,也只是坐在沙發上看看《新聞聯播》,或者教兒子寫字。
他們的兒子叫依依,5歲多,白白胖胖,非常聰明,讀學前班,在小朋友面前神氣十足地侃他爸,他爸的一本書砸在地上你搬不動!
趙原三天兩頭外出鑽墓穴,回家就攤開稿子撰寫大沓大沓的考古論文。結婚頭一年,葉靜對趙原幽深的學問滿懷虔誠,不惜陪坐半夜(如果不上夜班的話),為夫君紅袖添香之外,還添一頓宵夜。小家庭恍若有天堂氤氳之氣,及至兒子呱呱落地,就只剩下嗆鼻的人間煙火了。死趙原一心撲在“地獄”裡,葉靜的心無法再靜下來,動不動跟他鬧彆扭,哪怕雞毛蒜皮,哪怕無中生有。
趙原畢竟在祖國的悠久歷史和燦爛文化中修煉不淺,內功極好,脾性極好,每逢妻子的臉“晴轉多雲”甚或“陰轉小雨”,總是微笑“退兵”,再去忙他的秦磚漢瓦。有的放矢,無的放矢,都不管用,葉靜也懶得跟死趙原過不去了,把家庭重擔一個人挑起來,累是累了點。倒也充實。因其相安無事,這個家還兩次被評為“五好家庭”呢。
專心搞學問的人,一個顯著的特點是窮。趙原也不例外。
他挖掘、經手的珍寶古玩不計其數,口袋裡卻只有幾個叮叮噹噹的小錢,工資大多買了書,買得葉靜慨以當慷,揚言哪天點把火,燒它個精光。
葉靜看不慣死趙原的藏書,更看不慣死趙原通宵達旦爬格子。都是些老掉牙的玩藝兒,誰讀?掙來的稿費還不夠買幾盒香菸。你瞧羞不羞?
前幾天,葉靜在“詩奧利”高尚時裝店,看見一件款式出色的真絲連衣裙,忍不住用手多摸了幾下。售貨小姐就過來了,故意擺正裙子上的價格籤,乜著眼,流露出不屑,那意思分明是:瞧你跟一個下崗女工似的,買得起嗎,你?
無端被辱,內心像有無數根刺扎著,葉靜一回家就伸手向趙原要錢,要買那件非常可愛又罪該萬死的真絲連衣裙,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死趙原一愣,探索口袋,開啟抽屜,又搜腸刮肚,想哪裡還能夠“藏汙納垢”。良久一笑,喜滋滋從床底拖出一隻祖傳木箱,解除枷鎖,從一本線裝書頁間抽出一張印作書籤的百元假鈔,畢恭畢敬遞給葉靜:“夫人。聊表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