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這就是本阿彌光悅。但是,現在出現在武藏面前,僅攜帶一名男僕的母子,會是那位本阿彌光悅嗎?如果是,怎麼會只帶一名家僕,而且穿著簡樸,使用如此平凡的茶具呢?
光悅手持畫筆,膝上放了一張紙。紙上畫著他精心描繪的原野景色,而四周則散了一地的廢紙,上面盡是畫著流水線條,大概是用來練習的吧。
突然,他回過頭。
〃怎麼了?〃
光悅以詢問的眼光,看著站在家僕身後全身顫抖的母親,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武藏。
武藏與他沉穩的眼光接觸時,也感到心平氣和。說他的眼神讓人感到親切還不夠。在自己周遭很少碰到這樣的人,他的眼神令人倍覺懷念。就像他滿腹經綸、眼眸深處閃爍智慧的光芒。對武藏來說,他那一瞬的眼神,就像久違的老朋友的笑容。
〃閣下……家母是否冒犯您了?我是她兒子,但也已四十八歲,所以請您體諒家母已經是上了年紀的人了。乍看她的身體還挺硬朗,只是有點眼花,常看不清楚。在此,我為家母的疏忽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還請多包涵。〃
他將膝上的紙和手上的筆放在毛毯上,跪在地上,正準備恭敬地行禮賠罪。武藏聽了光悅的話之後,手足無措,更覺得有必要向他說明自己並非有意驚嚇他的母親。
〃唉呀……〃
武藏慌慌張張,也趕緊跪到地上,阻攔光悅的行禮。
〃您是老婆婆的兒子嗎?〃
〃是的。〃
〃該賠罪的是我,我絲毫不知道令堂為何如此驚嚇。令堂一看到我,就丟下竹簍逃跑……令堂年紀老邁,辛苦採摘的各種野菜掉了一地。我想,在這荒野摘這些野菜,需花費不少心力,所以將野菜撿起,送到此地,就是這樣,還請您多包涵。〃
〃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呀!〃
光悅聽到這裡,已大致瞭解,邊微笑邊向母親說道:
〃母親!您聽到了吧?是您誤會人家了。〃
他的母親這才放下心,從家僕身後稍稍探出頭來說道:
〃光悅呀!這麼說來,這位先生是不會加害我們嘍,是嗎?〃
〃他不但不會加害我們,而且他看到您把青菜丟在地上,感念您在荒野採摘青菜的辛苦,特地將竹簍送到這裡。他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年輕武士啦!〃
老婆婆感到過意不去,走到武藏面前,深深地行禮賠不是,臉頰幾乎要碰到手腕上的念珠了。
〃非常抱歉!〃
解開心中的疑惑之後,老婆婆臉上堆滿笑容,向光悅說道:
〃回想剛才的事,實在非常抱歉。但是,老實說我一看到這位武士的時候,總覺得他充滿了血腥味,令人毛骨悚然。現在仔細一看,他並非這種人啊!〃
聽了這位老母親的一席無心之言,武藏內心受到一陣衝擊。他這才回過意識,覺得似乎被人看穿了。
………一個充滿血腥味的人。
光悅的母親毫不掩飾地直言。
沒有人知道自己的味道。但武藏被這麼一說,好像也聞到自己身上那股妖氣和血腥味。那老母親的感覺如此準確,使得武藏感到未曾有過的羞恥。
〃這位俠士!〃
光悅把這一切看在眼裡。他看到武藏這個年輕人有一雙炯炯有神、閃亮無比的眼睛,他的頭髮不抹油卻殺氣四溢………全身就像火藥桶,一觸即發。對這位年輕人,光悅感到一分莫名的喜愛。
〃如果您不急著走,請休息一會兒吧!這裡非常寂靜,即使不和人交談,也會覺得神清氣爽,一顆心就像要被藍天融化一般。〃
老母親也說道:
〃待我再摘點野菜來煮鹹粥,就可招待您了。如果不嫌棄,請喝杯茶吧!〃
武藏和這對母子交談時,植在體內的殺氣荊棘,已被連根拔起,整個人變得心平氣和,重新感受到家人的溫暖。於是他脫下草鞋,坐到毛毯上。
雙方越談越投機,他對這母子漸漸有所瞭解。老母親叫做妙秀,在京城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賢妻良母,而兒子光悅,是本阿彌街的藝林中,名聞遐邇的大師。此刻,終可確定他就是傳說中的本阿彌光悅。
一提到刀,大家就會聯想到家喻戶曉的本阿彌家。雖然這麼說,但是武藏仍然無法將眼前的光悅和妙秀這對母子,與自己印象中赫赫有名的本阿彌家做聯想。即使這對母子具有顯赫家世,但也許是因為在荒野中邂逅,所以讓人覺得他們和普通人毫無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