聵的和尚。但是在他的心靈深
處,在那個可能他自己的理智也不常能達到的心靈深處,卻是一個清醒的世界。
我們就這樣沉默著,一直走上了碧霞祠的山門。
我們面前出現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宮殿。正中,緊閉著兩扇紅漆金釘的大門。門
前有四根紅漆大柱,支撐著一排金黃的琉璃瓦頂。瓦頂上面,矗立著一層華麗的樓
閣。兩尊彩塑的高大山神分守在宮門左右,一個手握金蛇,一個高擎利劍,正呲牙
咧嘴地怒視著我們。
長老在門邊按了一下電鈕,大門開啟後,我們徑直穿過這座寺廟,轉入一座小
門。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座整潔而寧靜的庭院。但院中廳廊古樸,油漆半舊,
與那座瑞氣照人的宮門顯得不大相同。
我跟著長老來到他的住房,隨手將制服和軍帽搭在一把交椅上,長老卻將它們
拿起來,掛在了衣帽架上。
“今晚,你就在這裡下榻。”
我趕快推讓:“這怎麼行!一路上已經多承您照顧,怎麼好再打擾您!”
他挽住我朗聲大笑起來:“你這就差羅!如果軍人住廟不妥,自可請便。但要
說怕打擾,那倒大可不必。說實話,這裡輕易也是絕不接待遊客的。但是既然一同
走了上來,我們也不必就這樣分手。更何況,有人相伴,在我是求之不得——你先
坐,我去更衣就來。”說罷,他將竹杖靠在書架上,指給我熱水,徑自出去了。
我一個人留在屋子中洗過臉,便抽著一支菸,打量起這間禪房來。
其實,這只是一間書房。因為這屋子並沒有絲毫的宗教氣息。雪白的粉牆,光
滑的細木地板,天花板上是曰光燈管,門邊配著很美觀的按鍵開關,這些都和一般
的城市住宅沒有什麼兩樣。靠窗一張書桌,玻璃檯曆翻著前天的曰期。檯曆旁有一
座鬧鐘和一架半導體收音機。靠牆是一排鑲有玻璃拉板滑門的巨大書櫃,而裝在書
櫃上的那具折臂檯燈,竟和我在軍艦上用的那付一模一樣。
我走到書櫃前,看見與我那根青竹杖並放在一起的,還有一根波斯手杖。這根
手杖看去十分貴重。檀紅色的杖體,兩端都包了金。手柄上用金絲鏤成了斜方格的
精緻圖案,柄頭上還裝飾著一塊寶石形狀的藍色鋼化玻璃。我忍不住拿起它掂了掂,
卻並不沉重。
所有這一切,都與我想象中的僧侶生活太不和諧了。
我站在書櫃前,開始瀏覽那無數的藏書。它們種類與內容十分龐雜。除了各式
各樣的讀物、目錄和單行本外,有整整三排是全卷集的。我看到史學方面有全套的
《資治通鑑》和《清史稿》,哲學方面有《莊子》、《淮南子》和《呂氏春秋》,
評論著作有《章氏叢書》和《胡適文存》,外國著作有從洛克、盧梭、黑格爾、馬
克思,一直到羅素、杜威等人的著述,還有一本普魯塔克的《希臘羅馬名人傳》。
甚至有些書還是外文版。當然,最多的還是佛著和佛經。我在那整整四排的線裝古
書中,看到了無數古奧費解的書名:《兜沙經》、《金剛經》、《華嚴義海百門》、
《大正藏》這些無疑是佛經了,《唐高僧傳》、《西京伽藍記》和《景德傳燈錄》、
《古尊宿語錄》、《宗鏡錄》等等。這些書密密層層地擺滿了書架,書中夾滿了無
數作記號和摘錄的紙條。這些書本身就是一個浩瀚的大海,所以我覺得只要抽出任
何一本,我就會被這片大海所淹沒。
我回到書桌前,注意到桌上整齊地擺著一大疊手稿。最上面的卷首用粗狼的毛
筆題著:《大乘宏解》。我掀起一部分稿紙,看到上面寫滿了蠅頭小楷以及硃筆作
的修改。其中一行標題:“卷七十三:涅鬃精微”。顯然這是長老尚未完成的宗教
著述。
門開了,長老提著一隻紅木大匣走進來,他從岱頂餐廳買來了晚飯。現在他換
了一身灰色的短襖和一雙底子很厚的布鞋。盥洗後的老人,顯得精神煥發。
吃飯的時候,我打定主意:在今夜和明天一定要與他好好談一談。在不觸犯老
人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