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總督看上了窮光蛋,打算請他當幕僚(師爺)。在紹興一帶,當師爺是常事,但能遇到胡宗憲這樣的大主顧,還是可遇不可求的,更何況是人家主動來請,在很多人看來,這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徐渭還是比較直率的,面對總督的使者,他用一口流利的紹興話快速作出了回答,但他說完之後,使者卻一動不動——實在聽不懂。
無奈之下,使者請來了翻譯,這才瞭解了徐渭的意思,真可謂是言簡意賅——從哪裡來,回哪裡去!誰讓你來,你讓他來!
面對這位超級牛人,使者也無話可說,只好乖乖回去,哆哆嗦嗦地轉達了這位窮秀才的原話。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貫狂傲不羈的胡宗憲竟然沒有發火,他思索片刻,便對下屬說道:我去找他。
驕橫的胡總督竟然讓步了,讓步給一個窮秀才,這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怪事。
然而事實證明,胡總督沒有做虧本買賣,和這位窮秀才後來作出的貢獻相比,別說是讓步,讓他磕頭他都值了。
自古以來,風流才子就是很多高官拉攏的物件,但實際上,這些所謂才子除了吟詩作對、附庸風雅外,並沒有任何作用。比如著名的王羲之、王徽之父子,字寫得很好,詩文也很不錯,但在日常工作中,他們則應該直接被劃入低能一族。
王羲之就不說了,官做得不小,卻幾十年如一日領工資,混日子,他的兒子王徽之更離譜,這位仁兄曾在軍中當過騎兵參軍,多少也算個武官,但整天只是東遊西蕩,啥事不幹,渾似夢遊。有一天,有人問了他這樣一個問題:
“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王徽之同志認真地思考了這個問題,作出了回答:
“我經常看見有人牽著馬在我前面走,我可能是管馬的。”
在歷史中,這種才子兼白痴可謂是數不勝數,而徐渭似乎也應歸入此類。
因為徐渭的情況和以上兩位十分類似,他身負盛名,且多才多藝,十分擅長書法、繪畫、詩文,齊白石老先生看了他的畫,便願意到他門下當條狗,雖是個人意願不好推廣,倒也充分體現了徐渭的繪畫水平。
然而對於大眾的厚愛,徐渭兄卻十分低調,極其謙虛,從他的自我評價中可見一斑:
吾書第一,詩次之,文次之,畫又次之。
照這個說法,讓後人敬佩不已的高超畫技,竟然是徐渭先生最不用心(相對而言)的專業,實在是聳人聽聞。
萬幸的是,徐渭先生並不孤獨,因為據我所知,還有一位廣為人民群眾傳頌的人,也有著相同的繪畫水平,他就是著名的神筆馬良同志。
牛到這個程度,也算是相當可以了,然而牛得上了天的徐渭先生,在現實生活中卻是相當失敗,讀了二十多年書,連舉人都考不中,基本生活也無法保障,似乎比那位王徽之也好不了多少。
可是胡宗憲依然親自前去拜訪了他,操著一口徽州話,連說帶比劃,糊弄了半天,終於把人帶了回去。
胡宗憲是一個喜歡實幹的人,極度討厭說空話的文人,而他之所以對徐渭如此看重,如獲至寶,只是基於自己的一個直覺判斷——除了詩詞書畫外,這個人還有著更為出眾的能力。
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事實上,徐渭對自己的能力排序是錯誤的,因為他最突出的能力既不是繪畫,也不是書法,更不是詩詞,而是兵法。
徐渭是一個精通兵法的人,且絕非紙上談兵,這也是個怪事,胡宗憲懂兵法,那是在邊界喝了幾年風,看了無數死人,千辛萬苦才有所悟。
徐秀才天天坐在家裡,也沒機會上戰場觀摩,光憑几本兵書就熟知兵法作戰,只能說他太有才了。
就這樣,穿著一身破衣爛衫的徐渭,大搖大擺地進了總督府,他也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好吃好穿不說,看見什麼好就拿什麼,除了胡宗憲的老婆,沒有他不敢開口要的。
更為滑稽的是,這位仁兄吃飽了飯後,就喜歡四處瞎轉悠,不分場合不分地點,有一次胡宗憲在議事堂召開重要軍事會議,與會者包括俞大猷、盧鏜等高階將領,大家正屏氣凝神地聽胡總督訓話,徐渭突然闖了進來。
看見這位師爺門都不敲,疾行而入,胡宗憲還以為有何緊急事務,當即閉上嘴,等著徐先生的指示,總督不說話,自然沒人敢出聲,於是會場一片寂靜,大家聚精會神地看著這位天外來客。
徐師爺果然不同凡響,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中,他一言不發,輕鬆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