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說:";我們以人的身份活在非人的世界裡。";但多聽幾句,好像又不是我想的那樣。因為話裡所談論的並不是當代社會,而是人類社會的共性。
那麼到底何為非人世界呢?耐下心來聽了一會課。教授並沒有對這一詞語多加解釋,他提起一些哲學家的名字……柏拉圖、斯賓諾莎、尼采、亨利·柏格森、伯特蘭·羅素、喬治·桑塔亞納。然而他提到的這些哲學家所寫的著作我差不多都沒有讀過。
潛心思索了一會,我放棄了對";非人世界";這一名詞的理解。米西萊曾說形而上學是一種有條有理地迷惑自己的藝術。這一藝術最傑出的代表就是黑格爾的哲學體系。這一點我是從叔本華的一本著作裡讀到的。叔本華評述黑格爾的哲學是現今為止最無恥的騙局,說得好像也不無道理。不過今天仍有許多哲學經營者決心在晦澀程度上與死去的黑格爾一較高下。
教授此刻說到了人類現代文明,他認為人類現代文明是建立在一個謬誤的基礎上的。
";現代社會的文明是建立在一個荒謬的,並且是無比脆弱的基礎上。請想像一幢建造在流沙之上的摩天大樓。人類自以為腳踏堅實的土地,然而這土地下是一團流沙。人們固然有建築文明大廈的美好藍圖,但沒有人意識到建築之初大廈已經傾斜。直到今天,人們還在往這座傾斜的高樓上添磚加瓦。有史以來的所有思想家都試圖給這座人類文明的大廈尋找一個穩固的支點。然而這些支點與大廈一樣建立於謬誤之中。因此,倘若不加改變,現代社會的文明必將在達到臨界點時土崩瓦解。";
";那麼怎麼改變呢?";有聽課者問,";是不是應該把這個建造在荒謬之上的人類文明全盤否定掉?";
";如果現在就全盤否定,這座高樓會在瞬間崩潰,而在其中的整個人類將遭到徹底滅亡的命運,在座的每個人都無法倖免。";教授回答說,";改變將是一個逐漸的,漫長的過程。我們將停止在謬誤上增加謬誤,並且把過去的謬誤逐漸更正,消除大廈臃腫的程度,廢棄那些不必要的,同時也是荒謬的思想支點。我們將慢慢返回人類文明的底層基礎,踏足於真正堅固的地面,並重新建造一幢真正值得我們努力建造的文明象徵。那時,每個個體的痛苦必將減少到最低程度,人類將進入自誕生以來一直在尋覓的幸福世界。我無法描述那個世界的美好程度,因為我們誰都沒有親眼看到過它。但我們常常在思想裡觸控到它。天堂、永恆或烏托邦,都是對這一世界的描述片段。";
";怎樣才能鑑別這個世界的荒謬呢?";
";透過自己頭腦的思考,對眼前幻像的觀察,聆聽這個世界所發出的真實的聲音。但在思考之前,必須先懷疑。要有勇氣懷疑一切懷疑論者都虔誠信仰的東西。真正的哲學家必然是個懷疑主義者。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一個權威的思想。推敲思想裡的每一個謬誤,得出你自己的,問心無愧的思考結論。倘若所有人都能擺脫束縛獨立思考,這個世界起碼不會像現在這樣盲目。";
這堂哲學課很快就結束了,我離開了教室,時間還很充裕,一時也想不出到哪裡去,便在學院裡隨意走動遊覽。學院成立於一五三零年,倡導教育自由,上課免費,任何人都可以旁聽,法國人習慣稱之為";自由學校";。也許只有在法國這樣自由的國度才能產生這樣的自由的學校。
我走出學院,來到外面的街道上。拉丁區的街道從早到晚都很熱鬧,這裡充斥著大大小小的糖果鋪、雜貨鋪、絲綢店、咖啡館,畫廊、舊書店、麵包店。大學生、觀光遊客和購物的巴黎人好像一直聚集在此。街頭表演者在街頭賣藝,小巷裡飄著各國美食的香味。只要天不下雨,人們都愛坐在咖啡館的露天座位上消遣時光,聊天、休憩和享用餐點。
走到索爾邦庭院,我看見剛剛講課的哲學教授獨自坐在咖啡館外的一張圓桌前,像是正在考慮什麼問題。我猶豫了一下,向他走了過去。
";您好,";我說,";打攪嗎?";
他抬頭看我一眼,露出平靜的微笑。
";當然沒有。";
我要了一杯熱巧克力,坐了下來。
";您是理想王?";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只能這樣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