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ot;我的學生有時是會這麼叫我,不過您好像不是我的學生。";
";是一個法國朋友告訴我的。他在高等師範學院讀哲學。";我解釋說。
";你是中國人?";他改用極為純正的普通話問我。
";我來自上海。";
";我沒去過上海,但是有兩個法國朋友去過。";他說,";出國以後一直沒機會回國,甚至沒什麼機會用母語說話。";
";你一直待在法國?";
他想了想,說:";大概十一、二年吧。";
";沒回過國?";
";沒回去過。";哲學教授端起咖啡杯喝了口咖啡。
";為什麼?";
";一九###年,我在北京讀大學。後來離開北京去了加拿大,從此就成為了國際公民。";他平靜地解釋說,";在加拿大待了半年,輾轉來到了法國,以後就一直留在了巴黎,大概以後也不會離開了。";
";不想回國看看嗎?";
";我不知道應該回去看什麼。";他沉默了一會。";父母在我上學時就都死了,我也沒有別的親戚。大學時代的朋友一個個全都不知去向。即使找到他們,十幾年的時間足夠改變一切事物。對任何人而言,現在再見面都太殘忍了,您覺得呢?";
";我不知道。";我說,";一九###年的時候我還在上中學,讀巴爾扎克小說。";
哲學教授笑了笑,然後陷入某種程度的沉思之中。我端起杯子喝了幾口熱巧克力。熱乎乎的巧克力給人一種很受用的感覺。我還記得一九###年。東歐鉅變,蘇聯解體。卡拉揚是在一九###年死去的。同樣是在那一年我遇到了阿靜,他帶我進入了一個音樂世界裡。我以為這音樂的世界將是永恆的。但是幾年以後,他毫無徵兆地消失了,死了。他和那個音樂的世界都被另一個世界吞沒了。這另一個世界就是現實世界,我們不得不賴以生存的世界。
哲學教授仍然在沉思。沉思時的他十分安靜。我感覺自己是獨自一人坐在這裡咖啡,而他早已抽身離去。但他實際上哪裡都沒有去。他坐在我旁邊,眼睛並不固定於某樣固定的客觀物體之上,有時看眼前的咖啡杯,有時看街上來往的各色車輛,有時他也盯著鄰桌的一對情侶遊客。他固然在看他們,可他又沒看見他們。那些客觀物體的形象在其主觀的世界裡或許已經化身為一些不能被我理解的語言文字元號。他沉潛於古代精神,卻生活在現代社會。這簡直是一個悲劇性的命題。但他自己或許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因為他無時無刻不棲身於自己的世界裡。那是他自己的精神世界。
";對不起。";我說。
幾秒鐘後,哲學教授從沉思裡清醒過來。這種神經反應速度很難說是普通人的正常水平。有古生物學家推測恐龍是因為體型過於龐大導致反應遲鈍而滅絕的。阿基米德或許也是因為同樣的遲鈍反應而死於羅馬士兵之手。非正常的,病態的遲鈍。我有些同情教授。像他這樣的人在瞬息萬變的現代社會里幾乎無法避免遭受像恐龍一樣滅絕的命運。
";抱歉,我可能走神了。";他抬起頭,說,";我在完善我的哲學思想。";
";我剛才聽了你的課。但是有一句話沒能理解。";
";哪一句話?";
";'我們以人的身份活在非人的世界裡。'";我說,";這個非人世界指什麼?";
哲學教授略加思索,用食指在咖啡桌上畫了一個很小的圓圈。
";這是最根本的存在,是費希特的'自我',叔本華的'生命意志',尼采的'權力意志'和柏格森的'生命衝動'。而這裡,";他畫了一個稍大些的圓圈,把剛才的小圓圈包容在裡面,";是個人,我們人類生存的每一個個體。";
我點頭表示理解。他接著畫了個把前兩個圓圈都包裹在內的圓。
";這是人類生命。把人類每個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