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完畢了。那女子如狸貓似的輕靈,一把抓起旁邊的拂塵,三步並作兩步的衝了出去,再也沒回頭看他一眼。這時他才明白過來,這女子是侍候早朝的宮人。他悵悵的望著她消失的背影,心中不知湧起一股什麼樣的滋味。
此後,他開始有意無意地打聽這女子的姓名。他平日性情溫婉,在宮女面前也從不擺架子,她們都敢跟他說些宮中的飛短流長。因此,他沒廢吹灰之力就知道了這女子的事情。原來她叫“武媚”(“真是漂亮的名字啊!”他一聽到這名字就這樣在心裡讚歎,“那不是跟‘嫵媚’這詞兒一樣嗎?除了這詞兒外,還哪有別的詞兒更能形容她那一笑百媚生的樣子?”),封作才人,曾經有段時候受過父親的寵幸,但很快就給冷落了。他聽了,心中那悵悵之感就更強烈了。
原來如此啊!她既侍寢過父親,那就已是父親的人了,自己與她……終是無緣啊!
他知道不該再想這無望的女子,但豈能說忘就忘?那些宮女聽他問起過武媚,以後一有她的什麼閒言雜語便說與他聽。他心中暗暗的歡喜,卻不敢顯露出來,聽她們說時,便只木然著臉聽,惟恐被她們發現了他內心的隱秘。到一人獨處之時,才將她們說的關於她的話一句一句的追憶,細細的回味,忍不住偷偷的笑出來。
有時隔好久都聽不到她的訊息,急得他猶似有貓爪子在心裡抓撓,卻不敢主動的開口追問。急得狠了,他便會暗地裡生起宮女們的氣來,想:“定是你們嫉妒她的美貌,所以連提她一句都不肯!”漸漸的,他還聽到她們說她的壞話,這個念頭就更生根了。那些宮女常常一說起武媚,就不屑的道:“這個古怪的小妮子!”
有一次,他終於忍不住了,鼓起勇氣說:“為什麼你們總說她古怪呢?”他幾乎還想說“她那麼美麗可人,怎會是古怪?”但始終沒敢說出口。
那些宮女便搶著七嘴八舌的道:“她當然古怪透了!侍候早朝的值班是最辛苦不過的了,人人都不願去,偏生她就歡喜得不得了,搶著跟別人換班都要去。”
“侍候早朝有什麼辛苦?”他不解的問。
“哎呀,晉王,您不是我們怎知道這其中的苦處?早朝五更開始,可我們既是侍候的人,便得提前半個時辰準備各種上朝用的拂塵、痰盂、羽扇等物事。我們自己還要預留時間起床、穿衣、漱口、洗臉等等,這一算起來,豈不是四更時分就要起來?夏天的時候那還罷了,到了冬天的時節,天寒地凍的,誰願意在暖烘烘的被窩裡鑽出來?就算不是冷的時候吧,這麼早起來,誰不困哩?但是侍候早朝,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若只顧打盹,一個不小心沒聽到皇上傳叫,豈不是大不敬的死罪?皇上他們說的又都是些什麼國家大事,我們小小女子哪裡懂得?越聽就越悶,越悶就越困,要不半途中打起盹來可真不容易呢。”
他聽了也大表同意。他自小體弱多病,對於冬天裡五更不到就要起來上早朝之事深以為苦;對於父親與眾大臣們議論不休的種種所謂國家大事也是一知半解甚至不知所云,頗覺厭煩。
那些宮女又說:“可那武媚偏偏十分喜歡侍候早朝。有時我們嫌太辛苦了,想躲一下懶,找人換個班,本來不是她的早班,可只要跟她一說,她從不推卻的。她甚至主動的問我們要不要和她換早班,這豈不是古怪之極?”
另一個宮女道:“還有更古怪的呢。你看她侍候早朝聽皇上他們議事時那副入迷的樣子,倒似她很懂得這些國家大事似的。別人走進去跟她說句話,她還擺出一副大不高興的樣子,好象她在做著什麼要緊的事情,是我們打擾了她似的。哼,她以為她自己是什麼人?尚書將軍嗎?”旁邊的宮女們便跟著鬨笑起來。
他聽這些人說話如此尖酸刻薄,心中大不樂意,但回想那天他見著她的樣子,確乎是她們說的那樣,也頗感奇怪,道:“這個……真的有點古怪,卻不知是什麼緣故?”
一個宮女冷笑道:“那能有什麼緣故?當然是她一門心思想討皇上歡心,只想在皇上面前表現自己有多伶俐能幹,好讓皇上看別人便如木頭人似的,只有她一個才了得。哼哼,她定是還在想望著當初受皇上寵幸時的風光呢,以為這樣故作姿態就可以令皇上對她回心轉意。其實這宮裡誰不知道她這是痴心妄想?皇上才不會喜歡她這樣古古怪怪的人哩!”
他聽了心中更是不快,只想她們不要再說了。可是這些可憐的女人,平日百無聊賴的,除了在人家背後說說壞話,好象也沒什麼事可幹了,這時忽講開了個話頭,有了一個共同毀謗的物件,哪肯不說個痛快才收口?爭先恐後、